洛瑛棠坐在洛老爷子的床边，床上的老人紧闭着双眼，从表情上看似乎十分的不舒服。

洛瑛棠手里拿着弟弟的寒假作业，还有辅导老师给他出的卷子，眉心皱的越来越紧。

洛瑛琳这个时候正在厨房兴冲冲的跟阿姨学习做小甜品，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他要亲手做点东西给哥哥吃。

洛瑛棠从头到尾完整的看完了一遍，整理好放到床尾，他站起身给爷爷掖了掖被子，老人身上有一股腐朽的味道，明明护工每天天都很勤快的帮忙打理，更换衣物，可这种枯萎的气息无论如何都萦绕在老人身上，奇怪的怎么样都没办法摆脱。

洛瑛棠握了握爷爷枯瘦的手，忽然感觉到老人也轻轻的回握了一下，嘴唇一张一合，但没有发出声音。

洛瑛棠低下身子靠的近了些，想听清楚爷爷在说什么。

洛老爷子的眼睛仍旧紧闭着，但嘴唇不停在动。

洛瑛棠听了一会儿直起身体，他听清楚了，是他爸爸的名字。

都说隔辈的亲缘更为亲近，可没有儿子又怎么会有孙子。与其说是对孙子的格外喜爱，不如说是对儿子的爱延续到了孙子的身上。

可这神智不清仍不断念叨的人，已经不在很多年了。

洛瑛棠从房间出来，护工马上进去，洛老爷子身边是时时都有人在的。

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已差到了极点，但生命仍旧能够维持。没人知道这样的坚持会持续多久，因为他身上没有致死的病症，但活的却很痛苦。

不致死，却会让人每时每刻的都在感受着病痛的折磨。

而精神上，也如同根茎腐烂的老树。

蒋佩德进来的时候刚好洛瑛琳端着自己做好的甜品从厨房出来，乍一见到蒋佩德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蒋…蒋爷爷好。”

蒋佩德尽量让自己笑的和蔼一些，“瑛琳这是学了新手艺？”

“嗯。”洛瑛琳不好意思的抿抿唇。

“那我能不能尝一尝？”

洛瑛琳不吭声了。

蒋佩德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从小就是这个德行，有时候比个女孩儿还要别扭。幸好不是自家的孙子，否则蒋佩德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跟这样的孩子相处，太敏感了。

这时洛瑛棠从楼上走了下来，“蒋爷爷来了。”

“你爷爷怎么样了？今天状况有没有好一些？”

“老样子。”

洛老爷子的身体上了年纪每年冬天都不好过，只不过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不少，日子格外的难捱。

洛瑛棠请蒋佩德在厅里坐下，对捧着东西一脸欲言又止的弟弟没投过去多少注意力。

蒋佩德不忙的时候经常过来探望，赶上洛老爷子清醒就上去说一会儿话，人睡着就跟洛瑛棠讲一些公司里的事情。

前阵子洛瑛棠不在，蒋佩德来的都少了。

“还有一年，等明年你毕业了，大学的时间充裕一些，就可以把精力放到公司上。我一把年纪了，等你上了手，我可就能退休回家带带孙子了。”

洛瑛棠记得很多年前爷爷跟他说过，蒋佩德当时并不是他身边工作能力最强，最有眼界，甚至不是最聪明的，可有一点，是别的所有优点都没有办法取代的。

蒋佩德是个心很正的人 。

心正的人才不会有邪念，留在身边才放心。

虽然洛老爷子在蒋佩德身边也不是没有安插自己的人手，但相对于别人，对他的信任是独一份儿的，不然也不会把公司里的很多事都交给他。

蒋佩德和妻子十几岁相识，年少一无所有，到现在什么都有了 ，这一路过来，有多少人尝试往他床上塞人，蒋佩德次次都跟瞎了一样。

多少女人一辈子都在追求和一个男人长久的恩爱，得到了便是人生的胜利。可男人的追求是和不同的女人恩爱，这才是快活。

人能抵抗自己的天性和欲望是一件反人性的事情，但蒋佩德做到了。

到现在他们蒋家的男人，在外面从来没有过一条花边新闻，这也是洛老爷子能这么看重他的原因之一。

这是常人很难做到的自制力。

“我也希望时间走的快一些，到时候蒋爷爷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洛瑛棠若有所思，但面上仍旧笑容和煦。

洛瑛琳回到厨房时不时的摸着碗边的温度，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到底在聊什么要聊这么久，洛瑛琳不高兴的嘟起嘴。

阿姨在身边安慰道，“没关系的，热有热的好吃，凉有凉的好，你做什么大少爷都会喜欢的。”

洛瑛琳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终于把蒋佩德盼走了，洛瑛琳急匆匆的把碗捧出来，“哥哥，你尝尝，这是我刚刚做的。”

洛瑛棠仍坐在沙发上，“刚刚为什么不出来送蒋爷爷？”

洛瑛琳怔住了。

他从哥哥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些许失望的意味，“我不是…”

“瑛琳，你以后想做什么？”

“啊？”洛瑛棠话题转换的太快，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过两年就要上高中了，你准备去国外读书吗？”

“你去吗？如果你去我才要去。”

洛瑛棠不说话了。

同样在一个环境长大，洛瑛棠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洛瑛琳会和自己这么的不一样。如果他有出国的打算，那当初就不可能转学到这里，而且如果他走了，爷爷要怎么办？

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好像从来就没有在洛瑛琳的脑子里存在过。

不用说他，这个家里随便哪一个阿姨，做的时间长一些，问她们这样的问题答案都不会和洛瑛琳一样。

“寒假作业我看完了，刚才放回你房间了，有时间回去看一下。”洛瑛棠说完上了楼。

洛瑛琳呆呆的望着手里一直捧着的东西，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哪里出现了问题，手一下子松开，在洛瑛棠关上房门的瞬间，碗啪的在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

黎韶泱没想到这天的进程会这么的顺利，本来以为要一直拍到天黑，但出乎意料到下午的时候就顺利收工。黄导也没预料到会这么快，笑呵呵的说：“刚好啦，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啦，明天早点来，封红包啦。”

陈靖宇没在楼下等着而是跟着上了四楼，他见完事就把黎韶泱的外套搭她身上，“赶紧的吧，再不回去黎艇就快要变异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一个人闷的呗。”

以前的大年三十家里还是很热闹的，黎耀泱一大早会带着一家人去花市买鲜花和盆栽，顺道给公司搬过去几棵发财树放到最好的位置，从早到晚贴对联放鞭炮，好玩儿的事情很多，闲都闲不下来。

鲜花是管瑞晴选的，但发财树必须是黎耀泱亲点，他就是能在一堆树里看出那么几棵与众不同的，然后笃定这几棵从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肯定能在新的一年带来财运。公司的高管几乎每人的办公室都得放上一盆，谁都不能落下。

可来了这边，大家都不熟悉这里，黎耀泱本来也想带着一家人出去转转，但公司出了点事情，他人又不在，耳机一直戴在耳朵上从早上就开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管瑞晴情况好一些，可也在不停的敲电脑。

黎艇一个人都要闷的长毛儿了，偏偏陈靖宇和黎韶泱谁都不在。

黎韶泱拿过手机果然小群里攒了一堆未读的消息，都是黎艇一个人的絮絮叨叨，陈靖宇偶尔搭理他一下。

而那个不再被设为免打扰的对话框，始终十分安静。

“走吧。”

黎韶泱和陈靖宇回了酒店，去房间放了东西往楼上走去。

电梯的数字叮的亮了，黎韶泱出来径直走向黎耀泱的房间，却注意到最角落的屋子正在打扫，谁会在大年三十出来住酒店？

黎韶泱没往心里去，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出来玩，和朋友去不一样的城市热闹一番，还挺流行的。

门里面果然黎耀泱和管瑞晴都还在忙着，黎艇直挺挺的躺在沙发上，一脸麻木。

他听到敲门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打开门果然是陈靖宇和黎韶泱回来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啊，太无聊了。”

“你就不能自己出去转转。”陈靖宇说。

“一个人溜达多没意思啊。”

“我就喜欢一个人。”

“但你不是一个人…”

黎艇脸黑了，这人怎么这样，天天去片场和他小姑各种晃悠，这时候说喜欢一个人。虽然之前他确实爱自己出去转悠，但此一时彼一时，谁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这个时间其实有些尴尬，说早不是很早，可说晚天都还没黑。

晚上定了酒店的年夜饭，根本不需要张罗，大部分地方哪怕是开业也会比平时关门的早，如果是上午出去转转还有的看，这个时间可就难了。

黎韶泱看她哥还在窗口打电话，“你俩待着吧，我下去睡会儿。”

“你这就走了啊？”

“大侄子，我工作了大半天的好吗，晚上不还要守夜，明天我还得去片场继续呢，可心疼点儿你亲姑吧。”

“行吧，那你少睡会儿，晚上再睡不着了。”

黎韶泱嗯了一声从房间走出去，她站在电梯前，刚好数字正在不断的上升，黎韶泱按了一下按钮，打了个呵欠。

这个时间段似乎没什么人，电梯来的要比预想快了一些，造成的结果就是黎韶泱的嘴巴还没闭上，电梯门就开了，洛瑛棠站在电梯中央对着半张着嘴巴的黎韶泱轻声道:“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