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昏黄的灯泡换成了水晶灯，在餐桌上投下菱形光斑。

林夏盯着瓷盘里剥好的虾仁，妈妈修剪精致的指甲正在轻叩桌沿。爸爸摘下金丝眼镜擦拭，这个是他回家后林夏发现的他的习惯性动作，总让林夏想起楚明河在视频中擦拭古玉的样子。

奶奶在一旁乐呵呵地给爸爸和妈妈夹菜，催促林夏也快吃饭。

“嗯。”林夏点头，将虾仁夹到木偶的小木碗里。

“哥哥，你多吃点，你喜欢的虾仁。”

妈妈夏晴指甲叩着桌子的动作停住，余光瞥了眼林夏。

“夏夏，妈妈今天整理你书包发现些有趣的东西。”母亲从爱马仕包里抽出皱巴巴的信纸，红豆粥的热气在她面前蒙了层雾，“高三应该专注学业，你说呢？”

林夏攥紧汤匙，米粒粘在指缝：“你怎么乱翻我的书包，这是隐私。”

说完她从夏晴手里抢过信纸。

“我们是为你好。”爸爸林致和将虾仁夹进她碗里，“贺家确实显赫，但那位少爷……”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等你考上京大，爸爸带你去认识更健康的社交圈。”

林夏皱眉，这俩人十几年没有管过她，现在倒是干涉起她的交友来了。另外，他怎么知道写信的人是贺凡真的，信上面可没有署名。

“我的社交圈挺健康的，不用你操心。另外，我也不想上京大。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样的流言，麻烦你忘掉吧。”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妈妈知道你现在觉得他挺好的。”夏晴心疼地想握林夏的手，林夏躲开了。

夏晴尴尬地搓了搓手，看向林致和。

“你要是真喜欢他，就等到大学后再和他谈，他智商挺高，其实适合作为伴侣，但是最好是等他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你们再在一起，这样第二个孩子就不会受诅咒所禁锢。”

林夏拿汤匙的手抖了抖，她右眼冷冷地瞪林致和，这话说的，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正派教授父亲。

“你是想让我去父留子，而且还要小三上位是吗？”

“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爸爸也是为你着想。”夏晴嗔怪道。

“贺凡真的样貌、家世、智商都不错，确实也算是个良配，就是诅咒……”

夏晴对林夏道，“我和你爸爸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从你奶奶这听说了一些海神的传说后也有些忌惮，我们不愿意让你受一点的波折，所以才想着说让你和贺凡真都将精力放在学习上。”

林夏的眉头紧皱，张口想反驳，奶奶突然打翻汤碗。

“那孩子旺夏夏。”

红豆粥的汤汁在新换的碎花桌布上晕开章鱼触须般的痕迹。夏晴乖巧儿媳一样迅速起身搀扶，收拾餐桌。她的小指无意间勾住了木偶的衣服：“这脏东西怎么还摆桌上！”她“失手”将木偶扫落在地。

“哥哥！”林夏忙跪地捡拾，她钻到桌下时发现木偶左侧的黑珍珠眼睛裂开细缝，珍珠粉末正从瞳孔渗出。父亲皮鞋碾过她散落的发丝：“听说贺少爷活不过三十，你要是真喜欢……”

“我们可以安排你们大学订婚。”夏晴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泪痕，“但你绝对不能给他生嫡长子……”

瓷勺摔碎的脆响打断了她的话。

“食不言寝不语。”奶奶叹气喝止。

林夏抬头，父母的脸在吊灯下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

“我吃饱了。”林夏抱着木偶冲进卧室。

“我们也是为她好。那个贺凡真不适合她。”

“妈，你怎么说那人旺夏夏呐，是不是他命格会变。”

夏晴和林致和的话隐约传来，然后是奶奶的责怪声。

“你们刚回家就让孩子不要做这，不要做那的，她怎么肯听。贺凡真那孩子我见过，是挺不错的小伙子，不要听风就是雨，信什么以讹传讹的诅咒。”

“我本来就不信，这不是怕孩子将来受罪吗！”林致和讪讪地解释。

“贺家家产不可估量，如果确实没有诅咒一说，夏夏和……哎呦……”

夏晴的话停住，似乎是被林致和掐了一把。

“好了，不说了，妈吃饭吧。哎呀，这个木碗就别放桌子上了。”

然后响起了收拾碗筷的声音。

林夏刚才生气出来了餐厅，倒是忘了哥哥的碗筷，她怕妈妈把它们给扔了，但是想着奶奶在，应该不会允许。

手机在枕头下亮起，贺凡真的短信随着风扇声弹出：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林夏太阳穴跳痛。

他莫不是真喜欢上自己了吧？

但是当时送信时他的眼神那么冷，可一点都不像是钟情别人的少年。

林夏将木偶放进塑料盒里，摆弄着里面的珍珠出神。

轻微的喀嚓声起，木偶左眼的黑珍珠裂纹加深，林夏紧张地细看，看到有尖锐东西刺到珍珠的痕迹。

可是她一直对木偶珍爱有加，难道是妈妈……

一瞬间怒火中烧，林夏眼罩下的左眼跳痛，她起身就想去找夏晴理论，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夏夏，吃点水果。”林致和的推门进来，一脸关心地道，“你晚餐都没吃多少，不要饿着。”

门外露出夏晴往这边张望的脸，看起来很是担心。

林夏的怒气一点点积压回肚子里。

“放桌上吧。我要写作业了。”

她拿起书包开始掏书本。

“你妈妈她也是关心你，我也是。我们缺席了你的童年和少年期，就想着弥补你。”

林致和还想说下去，林夏拿起耳机戴上了。

他放下果盘，摸了摸林夏的头出了门。

头顶上翘起的呆毛被他的大手压平，那种温度难道就是父亲的爱……

林夏不懂。就像她不懂贺凡真的“爱”一样。

苹果酥、芝士小蛋糕、脏脏包、酸奶酪、蓝莓果汁。

林夏刚到学校就看到了书桌上摆满了吃的。旁边贴了张便利贴，贺凡真苍劲的字今日里有些潇洒。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问了李昊和周幼仪的意见，希望你喜欢。

林夏望向翘着二郎腿，拿着苹果酥吃的满嘴掉渣的李昊和喝着蓝莓汁一脸享受的周幼仪，只觉得头疼。

她不爱吃甜食。

她喜欢啃麻辣鸭脖、鸭锁骨，吃鱼豆腐、毛豆、腐竹，当然这些李昊和周幼仪不知道，也不适合作为早餐。

“你俩都吃了吧！”

林夏抬眼，李昊欢呼着把吃的扫荡到了自己的抽屉里。

“夏夏，你明天应该早点来，你都不知道，校草捧着食物的样子多么滴圣父，哎呀，这完全是爹系男友啊！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潜质。”

林夏撇嘴，之前她也没发现周幼仪能这么开朗。

许是楚明河死了，她的大伯听她说也搬离了她家，她看起了心情放松了很多。

“喂，林夏，你明天也让那家伙继续带这几样呗。哎呦，你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家堪比超星级饭店的大厨做的，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你真的不尝尝？”

李昊大嘴里塞着苹果酥，手里拿着啃了一嘴的芝士蛋糕，说话都含糊不清了。

“你都吃了吧！”

林夏躲开他喷的食物屑，踢开凳子坐下了。

秦峥没来学校，今天的数学课依然是别的班的老师代课。

之前每堂课都听得仔细的林夏这堂课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早上木偶的左眼彻底裂成了两半。她惊慌失措地去找奶奶，奶奶却淡定地让她不要着急。

说是一切都是天意。

然后督促她给自己的左眼睛换药。

林夏摘下眼罩涂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眼的白色阴翳竟然变少了，而且她竟然感觉到了光影的晃动。

她把这些告诉了奶奶后，奶奶破例烧了九根香，念念有词：九九归一。

当时夏晴和林致和也听到了，俩人激动地拥抱，夏晴更是泪眼婆娑。

想到自己的左眼可能要好了，林夏也有些开心，她让奶奶帮“哥哥”换个黑珍珠做左眼，奶奶却摇头不语。

放学后，林夏决定自己去找黑珍珠。

“哥哥”的左眼睛空洞洞的，她看了心里难受。

苍南市靠海，盛产珍珠，在集市上珍珠遍地。

但是林夏逛了很多摊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黑珍珠少见，而正圆、有光泽、大小又合适的黑珍珠更很难寻。

好不容易在一个摊位上找到了个勉强能用的，林夏付钱时却发现那人竟然是邻居奶奶家的儿媳妇。那个在加工厂上班，之前骂她的人。

之前听奶奶说她的嗓子坏了，说不了话了，这会却麻利地给她讲价收钱，而且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林夏叫了她的名字，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始热络地给林夏说话。

竟然忘了之前看不起林夏和林夏奶奶的事。

也许是改过自新了。

林夏付了钱把黑珍珠放进了塑料盒子里。

傍晚晚霞满天，红彤彤的火烧云分外美丽。

林夏掏出木偶，站在路边看了一阵子。

“哥哥，我回家就给你换上新的眼睛。你不要怕好不好。”低头安慰木偶。

转眼的瞬间，林夏感觉那片火烧云卡顿了一样拖出一片残影，周围的市场似乎也安静了一秒钟，再抬头，却发现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