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顾子羽又道：“公子，莫非这个少夫人不是江姑娘本人？”
有人偷梁换柱，冒名顶替混进将军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门婚事乃陛下亲赐，江家没那个胆子。”
细思极恐，顾子羽试图找出点证据，继续说：“当初公子成亲那天，少夫人曾被雷劈了一下，或许是伤了脑袋，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也说不定。”
直到顾子羽说到这里，贺凛方才皱了皱眉，黑漆漆的眸子让人看不出里面隐藏的情绪。
“不要再往下查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是。”
……
“呦，这不是上次来的小公子吗？怎么，几天不见想我们这的姑娘了？”
老鸨依旧是那身衣服那副装扮，看见江伊忍不住大笑着调侃，她虽不知面前这个人是哪家的小公子，但不妨碍她出手阔绰啊，只这一点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稳固旧客固然重要，不过招揽新客也是头等要事，不然光靠以前的客人，她这镜花水月哪能长久得开下去。
江伊笑吟吟地应对：“是，今日得空了过来瞧瞧。”
“行，您哪天来我们都欢迎！还是原来的座位，我带您过去。”
江伊双手负在身后，有模有样地跟着老鸨走上楼梯，潇潇洒洒，从容说道：“不了，今晚想上你们三楼看看。”
老鸨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咧开大红唇：“可以是可以，只是……”
江伊了然，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锭金灿灿的，足以闪瞎人眼的金子，差不多有半个巴掌大小，老鸨见了双眼冒光，立刻用手帕包了探手去拿。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公子这副气宇轩昂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以后定要常来走动走动才好，当心脚下，这边请……”
上了三楼，江伊才发现贵有贵的道理，二楼三楼的光景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二楼像是人人皆可落座看戏的茶馆的话，那三楼就像是只有VIP才能进去的包间，中间由一道长长的走廊打通连接，每个雅间门前用一道席帘遮挡，看不太清里面的场景，帘子上面挂着一个小木牌和铃铛，木牌上写着有人或无人，远远看去竟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诡异美感……
江伊落座后往楼下看了看，果然，视线更加开阔明朗了，由衷感慨：钱真是个好东西！
“这位大娘如何称呼？”
正在招呼姑娘上点心茶水的老鸨忙道：“哦，公子在问我呀，我们这的姑娘都叫我柳大娘，如果公子不嫌弃便唤我柳大娘吧。”
江伊优哉游哉地倒了杯热茶，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柳大娘，请问上次来服侍我的紫衣女子在哪，我还是想让她过来侍候。”
三楼的小姐姐太过开放热情，对江伊来说有些招架不住，就在刚才，她差点险遭袭胸！或许男人吃这一套，但她是个女人，为了避免暴露的风险，还是二楼的小姐姐更有分寸感。
柳大娘想了想，道：“她呀，没问题，公子稍等片刻。”
等到雅间里没人了，夏织凑近江伊小声说道：“小姐，我们这样用公子的钱来花楼玩乐，不太好吧？”
“哎呀，没事的，贺凛有钱的很，他随手画的一幅画都卖百金呢，大不了以后我们挣钱了再还给他。”
没一会儿，柳大娘将那紫衣女子引来，意味深长地笑笑，走之前特意叮嘱她一定把客人伺候好了。
卷帘上的木牌挂上了有人的牌号，铃铛响了又响。
江伊的手指在桌面来回敲打几下，然后清清嗓子，仰头对她笑道：“姐姐可还记得我？”
紫衣女子走上前跪坐在江伊身边，“记得，公子风采让人过目不忘。”
“风采？”江伊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觉得很有趣，抿嘴轻笑：“敢问姐姐姓名？”
“小女子紫云，对了，上次公子走得匆忙，有样东西落下了。”
“嗯？什么？”
紫云从袖中掏出一个用方帕包裹的东西，江伊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她的纸扇。
这纸扇正反两面皆是空白一片，没有作画，也并未题字，只不过扇柄是青玉的，上面刻着祥云，摸起来冰冰凉凉，光光滑滑的，手感好极了。
她才没有这样的好扇子，是贺凛的。
偶然一次机会去贺凛的书房找他，见这纸扇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吃灰，于是便问可不可以用几天玩玩，贺凛当时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江伊只当他同意的。
没想到上次来镜花水月丢了，人来人往的，本以为找不回来了，幸好没丢，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贺凛解释。
“多谢你替我保管。”
紫云轻轻摇头：“……我瞧公子似乎很喜爱这把纸扇，所以自作主张收了起来，只等以后有缘见面再还给公子，想不到这么快便遇见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坐吧，在我面前不必跪着，夏……咳咳，给这位姐姐倒杯茶。”
夏织和紫云皆是一愣，前者倒好茶后放至她面前：“姑娘，请。”
紫云冲她点了下头，轻声道：“公子和别人不太一样。”
别的客人来镜花水月是消遣取乐的，有些过分的客人甚至还会提出刁钻的问题，故意为难她们这样的侍女。
可江伊却不一样，她清醒多礼、待人真诚，不似那些虚伪之人，虽然她人在这里，但又好像置身于千里之外冷眼旁观，仿佛单纯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江伊弯了弯眉眼，没问她跟别人有何不同。
这样一来，倒是紫云先坐不住了，好奇问道：“公子不问问我为何这样说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
紫云扬起唇角笑笑：“公子向来聪慧。”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江伊以为是在吵架，坐直身子竖起耳朵正想听个热闹。紫云忍不住轻咳两声，刚开始江伊和夏织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后来一些污言秽语闯入耳朵，两人羞了个大红脸。
嘶~谁说古人保守的！明明很开放的好嘛！真要论起来也只能说是思想比较封建罢了！
隔壁传来这死动静是彻底待不下去了，扫兴啊，好不容易出府的！江伊仰头饮完手里的花茶准备拍屁股走人。
紫云见状赶紧站起来，不曾想起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胳膊肘猛地碰到桌子边沿，没忍住小声惊呼一声。
“怎么样，没事吧？”
江伊伸手扶她一把，两只手刚碰上她的胳膊，紫云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连忙躲开捂住被撞到的地方。
“没事，多谢公子。”
紫云话音刚落，一抹殷红猝不及防地映入江伊眼中。
她微微睁大双眸，道：“你流血了，真的没事吗？”
紫云眼底泛着泪光，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把受伤的胳膊背到身后，摇摇头：“没事的，公子要走，我送公子下去吧。”
江伊看她几秒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纸扇径直走了出去。
走到镜花水月大门口的时候，柳大娘和几位姑娘依旧还在那里揽客，看见江伊出来，柳大娘子挥着手帕，咧开大红唇来和她打招呼。
“哎呦公子，这就走啦，怎么不多玩会儿？莫非我们紫云姑娘没伺候好您？”
紫云站在旁边抿紧嘴巴沉默不语，江伊看了看她，随后把视线落在柳大娘身上，扬起唇角笑道：“不是，紫云姑娘伺候得很好，只是我府中还有事。柳大娘，不知我能否和紫云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能的能的，这有什么，你们聊着，我先去忙，紫云啊，你好好招呼公子，可别给我们镜花水月丢人。”
不知道是不是江伊的错觉，她总觉得柳大娘说完后面两句话后，紫云浑身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这是下意识的害怕和紧张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公子，您要和我说什么？”
长街上人来人往，江伊抬腿走到路边一个卖花灯的小摊旁，这个角度完美避开了柳大娘的视线范围。
“你的胳膊受伤很严重对不对？”
像刚才那种程度的碰伤顶多会出现淤青，绝不会流血，直到刚才看见紫云对柳大娘的恐惧，她这才敢确认。
江伊敛了神色，蹙起秀气的眉毛继续追问：“那个柳大娘打你了，或者别的客人欺负你了吗？”
紫云愣住了，自入镜花水月以来，除了她妹妹以外，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心里虽然委屈，但她还是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出来：“多谢公子关心，不碍事的。”
江伊瞪大眼睛惊愕道：“不是吧，她真打你了？你就站着让别人打，不知道还手吗？”
紫云听了她这番话，面纱上的一对凤眸逐渐睁大，就连摊主也愣了，手里拿的花灯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后面的夏织偷偷拽了拽江伊的衣服，小声提醒：“小姐，你露馅了！”
江伊这才发现自己一着急竟然发出了原本的声音，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看向紫云。
“你，你是女人？”
见隐藏不下去了，江伊干脆破罐子破碎直接承认：“是啊，我是女扮男装来的，怎么，你要去告发我啊？”
紫云缓缓摇了摇头。
江伊怒其不争，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抓起紫云的手腕，把她的衣袖撩了上去，只见皙白纤细的胳膊布满了青紫伤痕，胳膊肘的位置还用了纱布裹着，此时上面沾满了红色血迹，有些地方已经变黑了，想来这伤是有段时间了。
小摊贩也看不下去了，摇头啧啧称奇：“这老鸨也是狠心，看把人姑娘打成什么样了？”
江伊瞥他一眼，小摊贩立刻闭嘴，低头假装摆弄自己摊位上的灯笼。
怪不得生意不好，原来精力都用在看热闹上了。
紫云收回自己的手臂，把衣袖慢慢拉下遮挡住伤痕，见门口的柳大娘并未朝这边看，“噗通”一下就给江伊跪下了。
“求姑娘救命！”
江伊急忙弯腰去拉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姑娘，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快被人打死了！”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紫云抹了把眼泪，一些来不及擦掉的泪珠洇湿了面纱。
“我妹妹被一位老爷相中，重金买下了她的卖身契，想娶她过府当小妾，可是我妹妹不肯，柳大娘就把她打一顿，关了起来，过几日就要给那位老爷送过去……”
江伊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妹妹不肯嫁，他还能强抢民女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摊贩附和：“就是！”
紫云哽咽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被卖进这种地方，本就是供达官贵人取乐的，就算是告到官府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我冒昧问一下，娶你妹妹的那个老爷多大年纪了？”
“差不多有六旬了。”
江伊皱紧了眉，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恶臭的老人味。
紧接着一个人说出她的心声：“乖乖，这老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这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吧！”
江伊闻声看去，却见那小摊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倚靠在摊位上边嗑瓜子边吐槽，活脱脱一个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紫云姑娘，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药！我妹妹挨了鞭子，直到现在柳大娘也没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我又走不开，所以能不能麻烦姑娘去药铺帮我抓点治疗外伤的金创药？”
如果面前这个人女子的身份没有暴露，恐怕紫云真不敢和她说出自己的苦楚。
男子再好，有些事情他们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就比如某些男的会认为一个勾栏女子有幸嫁进大富大贵之家当个小妾，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挑挑拣拣妄想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就成了笑话。
而女子则不一样，同为女人家，大家多多少少都能体谅些身为女子活在这世道上的不易与艰辛……
紫云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方才敢与江伊将事情和盘托出。
江伊不疑有他，扭头对夏织道：“夏织，你去附近的药铺抓点药来。”
“是。”
“欸等等，我跟你一块去，我知道前面就有一家药铺，离这里很近的。”
那小摊贩很是热心肠地跟上去，也不管自己的摊位了，夏织见江伊没反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