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双被耳提面命地恶补了地理知识。
凌师兄冰冷的剑柄落在脑袋上的时候，云双简直环视之前在凌云峰被师兄师姐追着练剑的日子。
她揉头，心底泪流满面。
果然，还是不行吗……
还是很疼啊！
云双一直认为家事国事天下事与自己很遥远，她的梦想从来和兴复汉室统一中原没什么关系，成为大侠劫富济贫，然后逍遥快活，仅此一生而已。
但如今，她再百般不愿意承认，也或多或少，被迫或者主动地被卷入了朝代更迭王朝覆灭的历史洪流中。
她原以为，大漠蒙军征战八荒战无不胜，却没想到，如今天下，看似一统实则四分五裂。
在中原地区的大漠政权，是世祖统治下的漠南势力，汉蒙交融，汉人百姓倒也能勉强度日。但向西，却大大小小分成了四个政权独立的汗国——
握扩台汗国，察赫台汗国，金章汗国和伊恩汗国。
四大汗国与漠南朝均是大漠儿女。大漠铁骑所向披靡，战斗力令人咋舌。大漠帝国大汗崩逝后，政权分崩离析，世祖入主中原定都京城，至此，五个貌合神离的地区正式走向崩解。
云双所熟知的，是主要盘桓于中原的漠南王朝，但不得不留意的是，西方，四个汗国的力量如日中天，西拓的脚步从未终止。
金章汗国，就是之一。
云双挠挠头：“桃源谷在帮金章汗国西征，而且还是御尸散毒这样下作的手段？你们怎么知道的？”
凌师兄：“金章汗国的军队和漠南王朝的军队相差甚远，你分辨不出，我们可不蠢。小爷我一路逼问，问出来的。”
云双：哦？
信了，但信的不多，微信。
云双偏头向赵师兄求证。
赵师兄点头。
云双这才信了个七七八八。
凌师兄读懂云双眼中清澈的想法登时来了火气：“爷爷的！你什么意思……”
“额咳咳咳！咳咳……”云双连忙背过气去一样夸张地咳嗽打断凌师兄的怒火，装了半晌，戛然而止，“可，可桃源谷世代闭谷，完全看不出啊……”她说着，困惑地看向一旁有苦难言的墨师兄。
墨师兄眉尾耸拉倒腮帮，猛抬眼看到云双这复杂而犹豫的神情，瞬间感动地要掉眼泪。
看吧，还是有人愿意相信他们的，愿意听他们辩解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
然后，他就听到云双深吸一口气——“哇！你们太罪恶了！”
“……？”墨师兄怪叫：“什么啊！这件事桃源谷的百姓和各谷弟子压根不知道，别说他们了，连我阿叔……不，是桃源谷的魂犼祖都是近日才得知的。精犼祖不知被那些蛮人下了什么药，竟然违背了百年来的谷训！多亏阿叔察觉到义父的异常，否则我到现在都还傻傻地不知道替谁做了什么嫁衣呢。”
赵师兄沉吟一声：“所以，此次瘟疫，是精犼祖墨丘利的手笔了。”他说完，起身，竟一副要离开的模样，“你既是墨丘利的义子，我们与你便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双被赵师兄这简单粗暴划分阵营的方式搞得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额，赵师兄，墨师兄已经和精犼祖恩断义绝了。”
“是么。”赵师兄的动作一顿，看向墨师兄，“既如此，墨同修，你应当被墨丘利通缉才对，怎么会选择和云师妹一道折回桃源谷。”
凌师兄听到这话，竟也拍案而起，动作之大晃的火苗颤抖，“就是！你是看我师妹蠢笨，想陷害于她，来个瓮中捉鳖，对不！”
“蠢笨”的云双脸上险些挂不住：凌师兄，你少说两句吧！
墨师兄面色着实委屈，呜呜悲恸出声：“如今弥天大祸已犯，纵然我侥幸逃得出义父掌控，可炼狱将至，我新潮难平。我一路抵抗，也是想尽我所能稍作弥补，否则，我就是死，也死不安心啊！”
墨师兄嚎地卖力，嚎地真诚，云双皱着眉头听了好一阵，才挪步过去，同两位师兄解释：“我也是在一个险些沦陷的外邦城郭中见到他的，他确实在研究这场瘟疫，不似坏人。”
凌师兄呵呵：“坏人能叫你看出来？”
云双耸肩，不置可否。
听着墨师兄抽抽哒哒冷静下来后，凌师兄终于认出了他脖颈眼神冰凉的小青蛇，后知后觉道：“呦，这家伙？看着眼熟啊。”
“啊，”云双一拍拳头，“对啦，凌师兄你的神臂弩！”
凌师兄“哦”道：“我说呢，小贼，东西还回来了吗？”
墨师兄不太乐意：“什么贼，大宝不也抵押给你们了吗……还你就是了。”
神臂弩拿到手中，凌师兄登时爱不释手起来，嘴上却没有收敛：“瞎折腾。我说你那老不死的义父要你偷着个干啥？”
墨师兄小声且无辜：“我哪知道。”
凌师兄听罢，哼哼两声，把神臂弩反手塞进了云双手中。
云双：“凌师兄？”
凌师兄：“赏你了。”
云双：“这宝贝，你不要？”
凌师兄：“不稀罕了。记得还钱。”
云双：“？”
而不是的赵师兄幽幽浮现在云双身后，他碰着一个本子，在新的一页板板正正地记下一行字：“云双，欠，一百万零一千银两。来，签字画押。”
被扯过手腕欠了字盖了戳的云双目送赵师兄收了账本坐回去闭目打坐后，良久，还是一头雾水。
她就说，这好东西凌师兄怎么自己不要。
原来这东西归谁，当时在春风拂槛欠的钱就是谁还。
好人性呢。
……但谁说她想要这东西了！！！
云双幽怨，云双愤怒，云双怒火直冲云霄。
云双不敢说。
好嘛好嘛，还钱就还钱，她又不差钱。
彼时天色已晚，讨论了一晚上的小分队达成了“临时合作协议”。
毕竟众人对桃源谷的具体位置并不确定，有墨师兄这个桃源少谷主在，总不至于围着山谷干绕圈。至于他叛徒的身份，由于精犼祖远离桃源谷主要领土，说不定桃源谷大多数弟子并不知道个中变故，就算知道，大不了，过河拆桥嘛。
嘿嘿。
“吹弹可破”的同盟就这样草率地形成了。
但整体来说，这三位师兄的品行，云双还是愿意相信的。
唯一让云双极度不安的，是整个过程，阿商都在昏睡。
阿商……那什么牵尸毒的……
阿商会有事吗，参会不会怪她没有照顾好她的弟弟？
“啪！”
思绪万千中，小石子砸在屁股上，云双“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又躺了下来。
“啪！”
第二次。
云双：错觉错觉。
“啪。”
第三次。
云双：睡觉睡觉。
“啪。”
云双：……
忍不了了！
云双猛然起身，像只愤怒的小山羊一样埂着头顶入黑暗中，一头攮上一个人。
攮上去，也不管，固执地往前走。
凌师兄被着小小的推背感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哈，你属驴的啊。”
云双停下来瞪他：“大晚上不睡觉，捉弄人好玩呢！”
凌师兄心情似乎很好，黑夜里眼睛晶亮晶亮的，他揪了揪云双的小辫子：“好玩啊，可好玩了。”
云双忙甩头，恼他：“哼！为什么是你来，长老们怎么不派华师姐下山。”
凌师兄：“她有什么好的，她比我好？”
云双：“就好。”
凌师兄：“不好！”
云双：“就好就好就好！”
凌师兄：“就不好就不好就！不！好！”
说着，上手掐了云双的脸蛋，凶巴巴道：“早知道你这丫头不懂事，才离开门派几天就这般不懂得尊卑，别以为这是在山下我就罚不了你！明天赶路，你给我负重蛙跳一百个！”
云双大悲：“什么！”
其实云双心里清楚得很，既然已经被逐出凌云，这些什么礼法规则在她和凌师兄之间自然也做不得数了，她想，凌师兄应当也是知道的。
但是偏偏……
偏偏。
那夜静谧，林间有影，山举明月映青溪。
有风声，林声，虫鸣声，抚过心绪。
就那一个瞬间，云双踩在落满月光的残枝上，听到轻响的那一瞬间。
她恍惚中看到了凌云峰落雪的夜晚，雪簌簌落下，攒在松林上，也是这样，软绵绵，轻柔柔的。
凌师兄站在那里，就好似……
就好似，一些难过的回忆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就好似，他们只是一齐奉师命下山历练一样。
就好似，她从来没有被放弃过一样。
其实师兄。
我也很想你们。
我也很想，家。
*
第二日一早，五人醒来匆匆填了肚子，再次上路。
幸而，有了赵师兄和凌师兄的加入，云双一行人的出行方式有个质的飞跃。
赵师兄祭出一枚金柳叶。
柳叶在他听不懂的咒文之下变大，变大，再变大，成了一叶扁舟。
赵师兄站上去淡淡道：“此金方舟瞬息可达百里，无需灵力，墨同修，带路吧。”
被委以重任的墨师兄点头。
云双也站了上去，心想：嗯，不愧是昆仑派，有钱。要不完成这个副本之后，拿着凌云派的举荐信去昆仑派吧。本事学不来，至少钱是实打实的吧？
一路北上，边行边聊，云双还得知了一点关于阿商姐姐的事情。
说起来，一直也没有时间和阿商好好聊聊参。如今听来，参倒也是个了不起的阿姐。
机警，敏锐，重情重义。
墨师兄思索：“其实现在想来，参对于义父的叛逃，几乎是毫无征兆的。”
云双：“怎么？”
墨师兄：“在我印象中，参一直是无比忠诚的，而她的离开却也是义无反顾的。她的背叛，完全不需要纠结，不需要斟酌损益……”
墨师兄思索好一阵，才艰难找到形容词：“就好像，她和义父之间的某种纽带，突然崩断了。”
云双听着，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某种纽带吗。
她默默想着，看向懵懂的阿商。
如果墨师兄说的没错，那导致参和精犼祖一朝反目的原因，会是……
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