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川茫带着盈盈睡了一个午觉,转眼就到傍晚,日落西山,赤红晚霞将林中翠绿的枫叶照得艳红如血。盈盈跟众人相处下来,众人虽衣衫褴褛举止粗浅,但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几个汉子睡在外面,竟无一人心生不轨,盈盈见他们如亲人般对待自己,盈盈很是感动。
晚饭仍由薛正辉和铁柱、二狗三人准备。他们仨一到未时便在山洞外剁菜,二狗宰了一只鸡,说是要请大家吃鸡。其他人则在洞口打拳,盈盈搬了个马扎,托着香腮,坐在洞口,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觉得心安又满足。
这样过日子好像也蛮舒服的,难怪月姐姐能跟他们同住多年。
月川茫招呼着盈盈擦桌子,盈盈应了声便去帮忙。
二狗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铁盆进来,放在桌子中间,月川茫从小饭橱里拿出十只大碗,两人围着桌子摆了碗筷。
盈盈将之前在闺阁里学过的规矩暂且抛下,与月川茫一齐坐在了大桌上。洞穴正对着的那个座位是丁立天的,左边第一个是薛正辉,接着是盈盈,而后是月川茫,其他兄弟依次向右。
丁立天端起桌上土陶杯,站起身来,豪迈道:“丁某不才,能得众位兄弟生死相随,实属三生有幸。南荣王不仁,天必诛之。律北的罗蒿已邀我数次,明日我便带大家一起去白城投靠罗蒿为北靖效力,创出咱们的一番事业来,众兄弟以为如何?”
“我等愿誓死追随天哥!”兄弟们齐附和,无一不允。
薛正辉也端起陶杯,站起身道:“兄弟们,咱们这些年的功夫没白费,这回闯出了名声,投靠北靖也算有了底气。来,众兄弟,咱们敬天哥一杯!”
众人皆举杯敬丁立天。
月川茫给盈盈倒了茶水,两人也一同举杯敬丁立天。
丁立天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众兄弟也都一饮而尽。
盈盈学着众人的样子一口气将杯里的茶水喝光,一杯水下肚,盈盈只觉得撑的慌。
月川茫招呼着众人动筷子:“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二狗坐在背对着洞穴的位置,他站起身,从铁盆里撕下一只鸡腿,对盈盈憨憨一笑,道:“妹子,吃鸡腿!”
盈盈之前听月川茫叫二狗为‘狗哥’,于是也跟着月川茫学,“谢谢狗哥。”
二狗摸了摸后脑勺,道:“别客气妹子,咱们以后是一家人了。”
盈盈感动地热泪盈眶,学着众人的样子往嘴里扒米饭。
一只鸡本就没几块肉,薛正辉让就着大家先吃,等轮到他时,只剩了一锅汤和几块鸡皮。薛正辉将鸡汤倒进碗,把锅底的鸡皮刮进自己的碗里。
盈盈看着薛正辉,心想:阿辉虽其貌不扬,但人还是很好的。心里对阿辉的好感多了几分。
众人吃饱喝足,二狗和铁柱将碗筷拾到大盆里,准备端出去洗碗,盈盈也跟着要去,两人推托不让,怎奈盈盈执意要去,便带了盈盈一道去溪边。夜已深了,从山洞的大路走下坡,穿过小树林,到了溪水边,映着月色,溪水银光闪闪,约莫着能分辨人影和碗筷。二狗打开了一把火折子,三人借着微弱的光洗碗。
突然,盈盈听见一声马嘶,从山坳处传来,那马嘶声极为熟悉。
盈盈突然反应过来,中午那黑衣人的马也是那样鸣叫!
马蹄声越来越近,铁柱也听见了,对两人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说罢独身一人穿过树林上了大路。
忽听“啊——”得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好似一个重物倒地。
是铁柱的声音!
盈盈和二狗对视一眼,二狗忙吹灭了火折子,低声对盈盈道:“你先别动,我上去看看。”
盈盈看见二狗快跑上坡,坡上传来二狗的呼喊:“天哥!辉哥!黑衣人杀来了!快跑!”
盈盈一听黑衣人,顿时吓得双腿发麻。
但听“啊——”得又一声惨叫,二狗‘噗通’倒在地上。
盈盈提起裙子,颤抖着走上坡去,横躺在路上的两男子正是铁柱和二狗,他们脖颈处各一道伤痕,已一命呜呼。
死了……
都死了……
盈盈吓得心脏砰砰作响,山洞那处的打斗声、吆喝声传入耳边,她朝山洞灯火处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手持一把弯刀,倏忽挥出几招,面前的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黑衣人又冲着倒地之人的脊背上补了一刀,便去追下一个人。
盈盈识得那把弯刀,也认出了那个黑衣人。
他就是中午来送信的那个黑衣人地八!
另一个黑衣人身形极壮,使得是一把长剑。
是当日在淮城劫持她的天十五!
盈盈赶忙躲到一棵大树后.
她看见那两人进了山洞,山洞里又传出几声惨叫。
那两人走出了山洞,往山洞后的攀山小路上追了过去。
盈盈又看了一眼死了的二狗和铁柱,他们的后脊各有一道补刀。
盈盈快步往山洞跑,一路上泥土味混杂着血腥味,盈盈看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或刀伤或剑伤,而每具尸体胸前或背后心脏处皆有补刀。
他们好狠……
在江湖上凡是被他们盯上的,生还者极少,被盯上的都死了!
盈盈回想起薛正辉的那句话。
她跑回山洞,山洞里草床上死了两人。
一共死了六人。
万幸的是,月川茫、丁立天、薛正辉三人不在其中。
他们三人应该往山上逃了。
她该怎么办?
盈盈慌乱着逃出了山洞,躲回了树林。
她蹲坐在一棵大树后的灌木丛中,身边的溪水声哗哗作响。
盈盈听着流水声,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心脏也不似刚才那般跳的剧烈。
她对山路并不熟悉。
如果贸然夜行,就算遇不到黑衣人,山里的野兽也会把她吃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听见山路上有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偷偷从灌木丛中往外看去,竟是那两个黑衣人,地八和天十五。
一人气道:“那几个逃的跟老鼠一样快!孬种!”
另一人道:“哥哥稍歇,剩下那几个受了伤,咱们且在这等着他们出来。”
盈盈暗道不好,丁大哥他们受伤了!
盈盈不敢乱动,躲在草丛里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那两个人在溪水旁的大石上坐了,映着月色,盈盈只能看见两人的轮廓、看不清面容。
其中一人声音粗犷,应是天十五。
另一人声音清冷如筝,是地八。
天十五道:“小柴,这次任务做完,你又能得不少的银子!”
地八道:“凌哥,说笑了。小弟不跟着您,怎么有机会来淮城!”
天十五呵呵一笑,道:“这次就数你杀的最多。等我回去禀报了江姑娘,给你记一大功!”
地八道:“不敢当。那些人不都是大哥杀的吗?小弟只是补刀!”
天十五道:“哎,人明明是你杀的,你这又是何必把功劳算在我头上!”
地八笑道:“权当小弟孝敬大哥的。”
天十五嘿嘿一笑。
盈盈听到二人对话,只觉得骇人听闻。
这两人谈笑风生般讨论着杀了多少人,竟是为了分赃!
言语之间毫无半点怜悯之情,简直毫无人性!
只听天十五接着道:“也罢,下次咱们继续合作,有任务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干,有钱一块儿挣!”
地八道:“回头见了江姑娘,还请凌大哥替小弟多多美言几句。”
天十五道:“好说好说、包在我凌霄身上。”
原来那个天十五叫凌霄。
他们之间也用真名啊。
盈盈思忖着,听那两人继续聊。
地八道:“江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弟好生敬仰。”
凌霄嗤笑一声,语气十分尖酸,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地八忙解释道:“哥哥切莫乱说,没有的事。”
凌霄道:“那娘们辣的很!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跟天十四走的很近。我劝你少招惹!她身边的那个兰溪,跟了她多年,竟也学了三分的泼辣味!不过、可惜呀……”凌霄顿了顿,笑道:“兰溪被天十六看上了,外人可别想咯!”
地八笑了一下,道:“哥哥别误会,那种性格的姑娘当真不是我的菜。”
凌霄道:“不是就好。我看你来的时间不长,好意提醒你。府里不比别处,切莫乱动歪心思,若是碰了不该碰的人,恐惹祸上身。”
地八应道:“大哥所言极是。小弟记住了。”
凌霄道:“哎,小柴,听你口音不像南荣人,你籍贯何处?今年多大了?”
地八道:“济州府。今年二十有二。”
凌霄‘咦’了一声,道:“是济州府的钟鼎柴家吗?”
盈盈听‘钟鼎’二字,也竖起耳朵来。
北靖等级划分十分严苛,以士族为尊,而‘钟鼎’则是北靖一等士族。
当今北靖王之所以能上位称帝也是靠这些士族,尤其是钟鼎士族的支持。
士族凡是带‘钟鼎’二字,皆贵不可言。
地八听了,哑然失笑道:“大哥说笑了。同姓而已。小弟若跟钟鼎柴家有关系,还用来干这杀手的营生吗?”
凌霄呵呵一笑,道:“也是,也是。我只是听你的年纪与他们柴家的嫡公子一般大,一时晃了神!”
凌霄见地八不接话,又道:“你既是济州府人,虽不跟那个柴家有关,但传闻总听过吧?”
地八道:“什么传闻?”
凌霄道:“三年前,柴家大房长子和续弦夫人及三个继子被杀了。”
地八道:“有这等事?”
凌霄道:“纸包不住火,此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你不会不知道吧?”
地八道:“小弟五年前只身前往西域学艺,回来一年便投到荣王门下,如何得知济州府三年前的事?”
凌霄道:“传闻说这起凶杀案与他们家嫡公子有关,人道是柴家嫡公子杀父弑母,残害血亲。”
地八无奈地笑了一下,“凌大哥,你觉得小弟像他们家的嫡公子?”
凌霄笑了下,道:“你这杀人的狠辣劲,可真不多见。全济州府能出几个像你这样的狠人?”
地八嗤笑一声。
他站起身来,朝山洞遥遥望了一眼,冷喝道:“他们回来了!”
凌霄也站起身,道:“走!宰了他们!”
盈盈也着急起来,心里担忧丁大哥他们被两个黑衣人抓到,探出头朝山洞那望去。
可山洞那里哪有半个人影?
却听“啊——”得一声惨叫。
盈盈蓦然转头。
天十五背后中刀,倒在地上。
盈盈吓得心跳漏掉几拍,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前一刻他们还称兄道弟的月下聊天,此刻,那地八背后捅了天十五一刀!
太可怕了!
这群人太可怕了!
他们不仅残杀外人,他们连自己人都杀!
“柴玉笙,你……”凌霄指着柴玉笙,气息越来越轻。
柴玉笙半蹲下去,用手拍了拍凌霄的脸颊,道:“凌霄,亏你在天十五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还赖在这个位子上做什么?”
柴玉笙一把扯下凌霄腰间的‘天字第十五号’金字腰牌,冷若寒冰道:“凌霄,天十五这个位子,我替你坐了。你放心去吧,我坐得一定比你稳!”说罢,一刀子刺进凌霄的胸膛,一腔热血喷在柴玉笙的黑衣上。
盈盈吓傻了,全然忘记自己已探出草丛半个头。
柴玉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兀自朗声道:“听够了吗?还不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