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水不受控制地沁出，和菊叶上的白醋水融为一体。

难受。特别地难受。

东篱嗜甜怕酸怕辣。由于植物细胞发达，酸味更甚，感觉自己要质壁分离了。东篱拼命睁眼，试图从无尽的梦乡中挣脱。

起初，依旧是一片深沉的黑。而后，黑色像雾气蒸发般逐渐变浅。灰蒙蒙的视野里闯进一张脸，一张好看的脸。没等东篱看清这张好看的脸，随着“噗呲噗呲”声重新响起，一阵阵熏眼的酸雾再度袭来。

植物五感发达，尤其是成精的。

东篱酸得想拔根逃跑。只是一觉过去只恢复丁点妖力全用在打开五感上了。东篱只能像一株真正的树屹立不动，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好在没多久，随着人类温热的气息走远，酸雾也没了。菊树小幅度地抖动起来。不知是随风而动，还是气得发抖。

不会养就不要养。给他喷的什么东西？

蚜虫、水雾随即甩落在四周。

东篱终于真正意义上睁开双眼。

他似乎在很高的高山上，低头看去，树冠的影子密密麻麻。风一阵阵袭来，凉爽的夏风吹散了他的愤怒。

地上落了一层白，是蚜虫的尸体。去而复返的顾君亦被震惊到。

这白醋兑水这么好用？

看来要加把劲。

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轻拨歪一条枝干，从侧边往菊叶上继续喷水。直到把所有白醋水喷完，顾君亦才停下来。

深夜，好不容易等风把酸味吹散。可身体里的酸味却久久不散。

菊叶被蚜虫啃的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缺口。白醋水从这些缺口中渗透进去，酸得东篱冒绿水。

原来还是瘙痒不舒服，现在是加倍的酸痒让妖想抓破皮肤，挠到骨头缝里去。东篱终于忍不住，用尽所有妖力从本体中挣脱。

翠绿的菊树泛起绿光，绿光散尽，陶瓷盆旁赫然趴着一个人。

月光洒下，那人全身泛起柔和的绿光。一张雪白的脸缓缓抬起，绿光流畅滑至两边。

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头绿色的长发，如丝绸般光滑。一张出尘绝伦的脸，沐浴在月光之下显得圣洁。他抬头望天，露出如婴儿般清澈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隐隐泛着绿光。

东篱顾不得观察四周，艰难盘腿吸收月华。

菊树根系吸收酸水，导致人形的身体发软发酸令他很难支撑住。这样的状态，即便是上好的月华也很难吸收。

可是，东篱没法告诉人类，不要给他浇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养好。区区小虫，他醒来不过数日便能驱除干净。

以他如今的状态，若是被人发现异常，极有可能被连根端。

真.连根端。

就像他唯一一次出现在人前，男主人就想砍断他的根茎。彼时，东篱刚成精根本无力抵抗或是逃跑。幸好被女主人劝住，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妖命。只是很快，他被那家人卖掉了。

一夜好梦，顾君亦精神饱满。

上班前，他照例看望菊树，能明显感觉到菊树状态越来越好了。

今天的菊树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感觉更绿、更有活力，甚至是更美。

是的，毫无道理，他从一株长满爬虫的植物上感受到了“美”的存在。

顾君亦无法精确描述那种感觉。隐约之间，他好像明白老爷子为何独爱这株菊。

它的确与众不同，每一片叶子都格外好看。顾君亦觉得奇怪，为何五年来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最终，他归功于自己付出了努力。因为自己拯救了这株菊，努力浇灌出最美的果实。就像公司的项目，他付出劳动，所以成果总格外令人愉悦。

菊没有变的。

变得是他的心。

顾君亦午餐时顺手在公司食堂拿了几瓶醋，准备再接再厉，却突然接到父母的电话。

顾父顾母是探险爱好家，常年不着家。一年里有八个月是联系不上的状态。顾君亦从小跟着顾老爷子，与老爷子的感情不一般。

每次接到父母的电话，他都心惊胆战，害怕是报丧的电话。

“小宝......”电话里传来母亲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父亲出事了？顾君亦混乱的脑海里突然想到爷爷。老爷子怎么受得了？

“小宝别怕。爸爸妈妈都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一起扛。”接着是一阵哭声和顾父的安慰声，“先不说了。爸爸妈妈要登机了。我们马上回来，会有办法的。小宝别怕。”

说完，何寻月挂断了电话。

顾君亦莫名其妙，全程来不及说话。不过在电话里听到父亲的声音让他安心不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父母至少还活着。

听母亲的意思，似乎是自己出了什么事。只是，他好好地在公司上班，能有什么事？他确定，公司没有脱离管控，财务状况良好。

以防万一，顾君亦还是找来周特助仔细盘查一番。

这通电话打乱了顾君亦的计划。他比以往晚了两小时才回到家。

晚上十点，月亮升起来了。

住在钢铁丛林里的普通社畜是没资格看到月亮的。城中村密密麻麻的建筑容不下月光。

但顾君亦所处的高档住宅区不一样。建筑隔得开，视野开阔，天上的明月一览无余。

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当明月升起时，察觉到四下无人，东篱忍不住化作人形。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两面有墙，两面是空的。这个地方的墙与千年前的不一样，是没见过的样式。

东篱猜测是这个时代的材料。就像千年前墙是草、黄泥筑成的，后面慢慢变成青砖、石砖一类的材料。

往右望去，远处是一栋栋奇怪的东西。那东西看着不会动，却不断地闪光。白的红的绿的，犹如银河般从远处倾泄而下。月光在强光的对比下逊色不少。

他试着吸收，发现这些光只是看着亮，实际一点能量也没有。

东篱视力极好，从那些闪光的东西里看到不少人。走动的、站立的、坐着的人。

难道这些高大的东西是这个时代的“房屋”？这个时代可以盖如大山般高大的房屋了？

那这里，是人类的家？自己又被人类“圈养”了？

这不奇怪。每次醒来，高山密林的变化不大。唯有人类以及与人类息息相关的一切变化迅速。

基本上，每次醒来他都要重新适应一遍。幸好他已经学会妖族秘法，能迅速掌握一门新的语言和文字。不然每次都要重新学一遍可真累妖。

往下望是昨晚一闪而过的树冠。

东篱看着本体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长高了。原来只是站得高。

自沉睡以来，本体停止了生长。一觉醒来不知过了多少年，结果自己还是矮子。

左边是一个正正方方的空间，和远处房屋里的人类活动空间差不多。只是，这处看着更大。东篱决定走进去看看。

妖天生地养知天命，东篱隐隐觉得再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既然再次醒来，他会好好地在此间生活。直到妖力不支重新沉睡。自然要好好考察此间“仆人”的居住环境。当妖怪自然不能委屈自己。

本体无法扎根土地已经让东篱很难受了。再来一个穷仆人，整天催他开花，用花换取银钱，东篱受不了也不打算忍受。

那他可是要跑路的。

东篱直直往里走，“哐”地撞上玻璃门。他摸摸脑袋再摸摸玻璃，心中一喜。

这是琉璃？

妥了。是富贵人家！

记得曾在一富户家里度过了七十年。这家人把一个从西洋商人手中得来的琉璃瓶当宝。那琉璃瓶看着还不如眼前这一整块透明，更不如这一块大。

能有这么一大块琉璃，想来很富。

奇怪的是没找到门把手。但这难不倒东篱，他直接穿过玻璃进入室内。

等逛完有限的空间，东篱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但能确认一点，这个时代变化很大，比以往每次醒来都大。

既来之则安之，东篱打定主意先在此处安身。等他适应这个时代后再做打算。

沉思之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东篱慌忙起身想要回到本体里，却脚下一软摔到在地。

他的身体柔软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可是已经来不及回到本体了。

小空间已经亮灯。

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