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颜色鲜亮,顶端保留着嫩芽,这个时节能找到实属不易。
清脆坚实的口感化解饭菜油腻,林婉云不顾仪态地啃着胡萝卜块,咬掉半个,用修眉刀切成好几块,拨到李嗣碗里。
“你也吃。”粮食来之不易,尤其是在灾情年代。
李嗣戴着斗笠,看不清神情,但他不会嫌弃她。
“给你的。”他把萝卜块挑回,珍惜地说:“我不吃。”
“别让人看见了。”这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
“尝一口。”她用指尖夹起一块,从面纱底下伸到李嗣嘴边,“就吃一口。”
她示意李嗣赶紧吃,萝卜块就这么点,不是她小气,实在是不够分,不然也不会怕人看见。
李嗣老老实实用嘴去叼,神情不自在地迅速低头。
她嘿嘿一笑,就喜欢看他这个害羞样。
“好吃吗?”林婉云歪着脑袋问,试图通过面纱看清男人的反应。
“嗯,脆,甜。”李嗣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听不出声响。
她则是大张大合,吧唧嘴,萝卜块咬得咔咔响。
这会儿病人上吐下泻,屋子里一股酸味,两人无伤大雅,在角落垫了一块方帕,津津有味吃着午膳。
吃住皆在此,不眠不休地照顾病人,她已有几日未曾回府,国相打发人来瞧过,她借口人手不够推拖着回府。
在她和李嗣的照顾下,病人的病情有缓解的症状。
没之前吐得厉害,多少能进食一些,只是每日缠绵病榻,嚷嚷着要出去。
就在她安抚病人的时候,国相骤然来访。
塔楼中乌烟瘴气,终日不见晴光,国相踏上楼塔中央,锦帕捂鼻,四下环顾着。
城主充当引荐人的角色,点头哈腰地在前引路。
林婉云站定起身,蓬头垢面,竟与一般乞丐无二。
“姑娘。”城主叫着她,林婉云为老妇人盖上被子,细心叮嘱其家人,抬首回眸,一同与国相对上眼神的,还有李嗣。
来得突然,城主未事先准备,暗自祈祷李嗣身份不能暴露,这是皇兄唯一的血脉,千万不能有闪失。
“大人怎么来了,这地方多有不便,当心您的身子。”林婉云朝国相挪过去,被侍卫眼神阻拦。
直径被忽略,国相步步逼近李嗣,看着斗笠下傲然挺立的身姿,不禁一问,“这位是?”
“大人,她是内子小妹,内子娘家称病,特遣小妹来帮忙。”城主接话,绕到国相面前,试图遮掩。
淡漠不语,绕着李嗣反复打量,国相遂道:“叫什么名字?”
林婉云内心焦躁,不敢表现得紧张。
李嗣闭口不语,目光如炬,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状。
“大人,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女孩儿颜面尊贵,哪里能禁得起这样看。”林婉云跳出来打趣他。
“无妨,我只问姓名。”国相再度逼近,“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嗣按兵不动,暗中摸到剑柄,剑拔弩张之际,林婉云却猝然挡在李嗣面前,陪笑着说:“大人,她叫小翠,自小眼盲,所以戴着斗笠。”
城主听得直皱眉,笑得勉强生硬,“正是正是。”
有道是全是破绽等同于没有破绽,国相深信不疑,旋即再道:“是个可怜人,就是不知这张脸是什么模样?”
此时此刻,林婉云想到一句名言,上帝在开窗的同时忘了关上一扇门。
既然小翠是个瞎子,没有说话的能力,是否代表容貌出类拔萃?
“不行——”林婉云阻拦着,“小翠的脸只有未来夫婿可看,大人强行将这面纱扯去,这是什么道理?”
“我就是道理,世上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国相态度强硬,林婉云挡不住他,被推开,李嗣揽腰护住她。
国相不顾阻拦,徒手将其扯去,斗笠在地上滚落一圈。李嗣发丝飞舞,一张妍丽的脸显露。
所有人愣在当场,唯有林婉云波澜不惊。
“这......”城主怔愣半天,说不出一字。
“不要怕。”她捡起地上的斗笠,拍拍灰尘,踮起脚重新为他戴上,“姑娘受惊了,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李嗣微微颔首,跟她打起配合,委屈落泪,小声啜泣着。
“是我唐突,还请城主见谅。”国相虽是如此说,态度上并未有一点谦卑。
“无妨无妨。”城主笑呵呵。
国相意识到反应过度,不再疑心,临走还不忘叮嘱她,“好好的姑娘家,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像什么样子?”
待人离去,城主把两人叫进偏室,又派人把守,确保不会泄露出去,这才放心大胆地说起话来。
“方才吓煞我也。”城主拍着胸膛,抄起桌上茶碗,咕咚咕咚喝下肚。
这时已取下斗笠,展露在人前的,是一位精心打扮过后的男子,因妆容绝妙,骨相优异,一时间分不清是男是女,只教人雌雄莫辨。
“大侄儿何时学的好手艺?”
李嗣端起茶碗喝茶,一举一动恰到好处,恍若天上神明。
“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凭肘撑着下巴,林婉云坐在桌边。
“你会?难道是你给大侄儿弄成这样的?”城主来回看着他二人,骤然顿悟,“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护着我大侄儿。”
林婉云挑挑眉,“我跟阿嗣早就认识了。”
“原来你与大侄儿是故交。”
“这下我可放心了。”城主欣慰点头。
“放心什么?”李嗣追问道。
茶水苦涩,林婉云喝一小口,听见城主说:“我原以为大侄儿被美色迷惑,却不想是误会一场,既然你二人相识,我也便放心了。”
嘴里的茶水差点喷涌而出,她会是那种耽误李嗣的人吗?她也有正经事情要做的好不好。
这时有手下来报,城主脸色几变,匆匆离行而去。
余下她和李嗣,林婉云索性挨着他,娴熟靠着他的肩,“方才我也要被吓死了。”还好她事先早有准备。
李嗣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有我在不会让他伤你一丝一毫。”
“我是怕他伤你,你看清了他没有?还记得他的长相吗?”她的眼神追随着他,看他这张脸,越看越喜欢。
捕捉到话音里的歧义,他并未声张,“自然是记得。”
国相真是可恨,竟然给李嗣造成了那么大的童年阴影,她下定决心帮助李嗣,绝不成为李嗣的拖累。
“对了,这几日水源找的怎么样了?”
李嗣答道:“已经叫胡老八去看了,最快今晚便有消息。”
“那我也去,说不定会帮上忙。”
李嗣答应她,只不过不许她乱跑,更不许以身涉险。
水源的问题找到,饮食上的安全得以保障,苍州的灾情就可控制。
胡老八差人来报,连同城内上下的一条河流源头是瘟疫的来源,李嗣等人一早动身,驱车赶往山里。
林婉云出行受到限制,打着救灾恤患的旗号,国相对她稍加宽容许多。
她在外头累死累活地积攒功德,好名声全让国相一人占了。
有这样的领导,林婉云任劳任怨,简直天选牛马打工人。
跟着李嗣的马车,林婉云身后是十余人护卫。
荒山地处偏僻,七拐八拐,山路蜿蜒缠绕,待落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见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山腰处,李嗣等人正往一处泉洞进发。
林婉云跟上去,示意侍卫们守着马车。
走到洞口,听见一两声争执,然后便是打斗的动静,泉洞李黑灯瞎火,无意间踩到什么,手指摩挲着地面捡起来,是李嗣的斗笠。
意识到不对劲的林婉云赶忙呼唤侍卫。
侍卫们应声而至,黑暗中跳出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将细胳膊细腿的侍卫们掀翻在地。
匪徒游走于山林之间,对地形游刃有余,林婉云拼命地跑,侍卫们被拖住,无法分身来救她。
身后的大汉追着她,她没命狂奔,实在跑不过,力竭被抓住。
两眼一黑,被一拳打晕。
等再次醒来,是在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穴内,灯火通明,石壁的凹槽里挂在明亮的火焰。
她背靠木桩,四肢被绑住,是一个对逃跑很不利的姿势。
胡乱打量着,主位上某种动物毛皮铺展开来,洞穴中的器具和饰品大多来源于动物本身,凭此可以推断出主人的喜好,有点类似于狂野不羁洒脱的风格。
当然,都是她胡思乱想的,也许是身处险境,思绪也跟着错乱起来。
手脚被绑住,并不妨碍她可以扭动脖子。林婉云转过脑袋,发现李嗣与她的遭遇如此,同样被绑着,同样被绑在木桩上。
李嗣昏迷着,头发披散,应当是被人殴打过。
“阿嗣。”
“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人语声由远及近,林婉云睁着眼,看着来人走进洞穴。
陆陆续续有四五人跟着其后,李嗣仍旧昏迷,为首的衣着繁复,身上的饰品最多,看着像领头人。
领头人暗骂一声,小弟抱起木桶,往李嗣身上一浇。
李嗣咳嗽几声,终于苏醒过来,眼里带着鲁钝的迷惘,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胡老八是绑成麻花,被两个小弟押在地上。
“是我的错。”胡老八被迫屈服。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儿?
大当家走到李嗣身边,捏住下巴,皱着眉打量。
林婉云当即喝止,“住手——”
摸到坚实的喉结,大当家嫌弃扔开,“怎么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