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摆放着各异的佳肴，熟悉的香气飘散着，祝魏和东方秀紧连着坐在一起。

自从回来后，他便不加收敛，或者说是有意透露出自己和东方秀的些许不同。总喜欢毫不避讳地笑着看向祝魏，看她的反应，看她的容貌……越看笑意愈发真切。

——这样大张旗鼓，祝魏又怎么会置若罔闻？

可她实在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更又怕彻底撕破脸后这鬼恼羞成怒、把她也杀了顶替，只得维持着这个状态，暂时不明着点破。

……烦。祝魏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将嘴巴填得满满，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咀嚼起来。

味道倒是和阿秀做的没有分毫差别。

东方秀又在看她。沉默地盯了有一会儿，见她终于费力地将食物咽下，他夹起一块鸡肉，用小碗托在下方防止汤汁滴溅，悠悠开口：“小姐试试这道菜。”

“这是先用蜂蜜和青梅汁刷过表皮后烤制，之后又炖了一会儿的肉。此外没有使用其他去腥手段，盐放得很少，味道独特。”他相当认真介绍，说话间一点点将鸡肉靠近她的唇边，语气不容拒绝，“来，您张口就好。”

祝魏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依言张嘴，任他小心翼翼将食物放入口中。

——这是东方秀并未做过的菜品。初次尝试，祝魏慢慢咬动，一点点感受着这道听起来有点像“黑暗料理”的菜品的真实味道。

咽下后，她又喝口水，才抬眸看向东方秀，“甜。还是有些鸡肉的腥味，甜味几乎能压住其他怪味，但没有盐吃起来总觉得寡淡。”总体而言不算难吃，但和他平常的水平差距甚远。

东方秀眉头微皱，目光复杂地点头，语气苦恼：“或许是鸡不够新鲜，杀的时间太久了。”

祝魏不懂这些，“有可能。不过你放点姜、加点盐应该就能好吃些！”

他摇了摇头，保持缄默。

*

八月末的夜晚天气适宜。

洗过澡后，祝魏穿着单薄的睡裙，松松垮垮提着换洗下来的衣服往浴室外走去。夜风微凉，她顶着湿哒哒的头发，没走几步就能感受到些许冷意。可惜祝叶不在，她打算自己吹头发了。

灯光下洗衣机旁，东方秀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姐。”一见她来，他自然而然上前，微微用力取过祝魏手上的换洗衣物。见她头发湿漉，他又严肃道，“我先给您把头发吹干吧。”

祝魏果断摇头，“不必。”

她眉头微蹙，“……洗衣机我还是会用的，阿秀去休息吧。”虽然没有内衣，但换下的多是贴身衣物，往常她都会自己丢洗衣机里顺手洗了。

“这些小事小姐交给我就好。”说话间，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将衣服放进去了。设置好机器，他转过身，垂下眸注视着低处的少女，低声催促，“……我们快去吹头发。”

头发上的水珠滑落，浸湿了她的大片衣衫。半透明的衣物贴着皮肤，而祝魏尚未发觉，只是对这鬼堂而皇之安排一切、冒犯她权威的样子感到有些气恼。

她轻嘲，话语不算刻薄，“阿秀先前可没有给我吹过头发，我怕自己习惯不了。”

东方秀目光幽深，言之凿凿：“祝叶尚且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洗衣机的运作声音开始响动。他不由分说靠近，顿了顿，将手覆上了她的后背，然后向前移动位置，手环住她的另一侧臂膀后紧紧将她揽住。

“走吧。”终于、终于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他笑着，更加坚定地保持着这个亲昵的动作。

祝魏惊讶地眨眨眼，反应过来后推了一下没推动，只得有些不适地被他揽在怀里前进。

*

一路将她带到室内后，东方秀恋恋不舍，亦只能放开对她的桎梏，履行方才的诺言，“小姐您坐下吧，我去拿吹风机，很快就来。”

看着他的背影，祝魏低声呢喃，“到底要做什么呢……该死……”阿秀可不会这样，这鬼竟这样肆无忌惮！

而东方秀仿佛不知她的嘀咕，很快带着柔软干净的浴巾和吹风机返回，笑容如沐春风。他相当专注，动作细致地给祝魏擦拭着头发，安静不语。

祝魏也无话可说，不太自然地靠在沙发上睡，闭上双眼假装闭目养神。

——这样更好。东方秀便光明正大看她，勾起唇，动作缓慢地继续为她擦拭发丝。

尚在夏日，她方才被打湿的衣服这会儿又干了些，不过还是不太平整，部分黏在身上。祝魏这时才感受到不适，睁开眼快速抬手将衣服提开又按下抚平，做完后继续装睡。

他收回视线，拿起吹风机，“声音可能会有点吵。”

随即，耳畔间嗡嗡的声音近距离传来，温热的风不断移动，变换角度全面地吹拂着她的头发，舒适轻柔。明明是第一次给人吹头发，东方秀却做的得心应手，没有令她半分不适。

一日奔波辗转，祝魏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温柔的攻势下渐渐松弛，她呼吸绵长，静静沉睡。

吹好头发，东方秀俯下身近距离观察着她，脑海中总是觉得如今的一切太不真切了。

他目光深邃，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指尖能感受到柔软光滑的触感，能感受到几分足以令他热泪盈眶的温度——她的身体不再冰冷。

一次次被利用后舍弃，孤零零等待了那么久，他心里有恨，所以想逗逗她。

仗着如今单纯年幼的她既不知情，亦不会说出那些刻薄冷酷的言辞，甚至还将他当做了杀人夺舍的恶鬼而战战兢兢……东方秀竟尝到了攻势逆转、欺负公子的滋味。

思绪繁多，百感交集，他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本分地将她带回卧室。

*

清晨，霞光万道，惠风和畅。

祝魏昨晚休息的很好，一夜无梦。只是此刻坐在床上，她有些不忿地一手扶额——她竟然就那么睡过去了？

她有些懊恼，冷着脸拉开窗帘任由阳光折射进来，感受被万丈光芒洗礼的滋味。好在无事发生，她还是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恍惚间，她又意识到一点怪异之处：话说……这个鬼为什么一点也不惧怕阳光啊？

*

东方秀将早餐放在桌上，听到她的疑问，不由笑着摇头。

他坐下看着异想天开的少女，随口胡诌，“鬼为何要怕阳光？明明死前也是人，如今还得到了神奇的力量，又怎么反而会畏惧连弱小的凡人都不会避讳的阳光呢？”

祝魏咬一口煎蛋，皱着眉若有所思，咽下后又道，“阴阳有别，人阴阳平衡所以不惧阳气充足的太阳。但鬼浑身阴气，不会阴气减退而后消失吗？”

“看似处于两端，实则阴阳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东方秀道，“没有一成不变的力量，小姐。”

祝魏只得罢休，又欲盖弥彰补充，“这是我前段时间看恐怖电影后联想到的，阿秀别误会。”

“……小姐认为，我该误会些什么？”漏洞百出，他笑眯眯盯着祝魏，声音温和。

祝魏挑眉，纠正：“我口误。”

东方秀被她可爱到，笑而不语。

*

时间一晃而逝。

或许是因为这十多天，这恶鬼始终未表现出什么杀人夺命的攻击性，渐渐地，祝魏总算没有那么如履薄冰。与他面上相安无事，她仍保留着一定的戒备心，打算回到A市后，再寻找其他能人异士驱鬼。

抱着猫儿，祝魏坐在阳光下，面色平静地倚靠在凉椅上，偶尔吃着果切打发时间。

马上就能回家了。她定了明早的票，况且她要飞A市，而那个鬼将会飞往B市……这样一来，哼哼，熬过今晚就好！

人逢喜事，她觉得今晚自己甚至有可能因为激动而睡不着觉，唉，甜蜜的负担。

祝魏哼着歌，惬意地眯了眯眼。

再睁眼，只见东方秀悄然坐在了她手边的位置，距离极近。他并未发出一点动静，此刻正微笑着看她，“小姐似乎很开心，为什么？”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人是不能移动得这么突然的吧。

祝魏呼吸一滞，按捺住那股惊愕感，道，“大概是因为明天要回家了吧……好久没见到哥和漠漠哥他们了，我也会想念的。”

“啊？”东方秀很意外，“明天？离九月还有三天，A大新生报到也只需要提前一天，小姐为何要提前回去？”他看着祝魏，“小姐先前不是和您的父亲产生分歧，打算在这里待到九月直接去学校吗？”

祝魏撇撇嘴，“木已成舟也不见他加以阻拦，说到底我的决定不会再被更改，既如此不如回家。听说军训很累并且要一个月，在此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吧。哥不在让阿秀一个人打理所有事我总觉得太辛苦你了，这样不好。”

东方秀直言：“不辛苦，我觉得很好。”

祝魏心中无语，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但我心疼阿秀，阿秀未来要做别的事情。所以回去吧。”

说到底也就是一两天而已，他等得起。

于是东方秀看着她，莞尔一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好阻拦。那么就当做我的请求，左右时间充裕，我明早想和小姐自驾回A市，也算是体验不同的交通方式，和小姐一起。”

“”我不想和小姐分离，所以无论如何，请让我留下更多回忆。”他语气认真，直直盯着祝魏说完。

祝魏面露难色，错开视线，仍试图抵抗，“……可我已经定好了票。”

东方秀微笑，语气无起伏，“那退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好吧。”想起方才的骇人一幕，祝魏不情不愿，却也只好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