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屋外秋风一阵一阵地翻滚。
阿筝安静地靠在软塌上,翻着一本杂游记,心中思绪开始发散。
也不知原身启蒙是如何进行的。书房中除了游记、杂书外,几乎无甚正统进学的书册。
她若想往上看看,就绝不能真做一个稚童,总得于明面上长些学识。
当皇帝,她无兴趣。
当受气包,则更是不行。
阿筝百无聊赖,伸手拨弄着枕头上的绣花。
若是讨得皇帝喜欢,找个封地逍遥余生倒也不错。
至于成婚,只要不是被点去和亲,都可以操作一番,只要她得了权势。
她并不在意和谁成婚,合心意就过着,不合心意就驸马已故。
小秋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盏烛灯,轻声放下,随即退到一边。见阿筝在沉思,也不敢出声打扰。
只是她的目光颇为复杂地看向了阿筝手边的游记。
这些游记是云美人留下的,她整理书房的时候注意过,公主从前是绝不会翻开它们的。
到底为何会有种这般变化呢。
主仆二人皆陷入了沉思,房中一时极为安静。
阿筝则全然没在意身边情况。关于鸟身的用法,她还得试个周全,说不定日后会是一大助力。
说起来,她真没有偷窥的嗜好,不过用它来做坏事倒是极为方便了。
许是门缝那里漏进来了一丝风,吹得烛光幢幢摇摇,引得阿筝的脸忽明忽暗。
平添一丝诡异,似是话本里勾人魂魄的鬼魅一般。
小秋摇摇头,将脑子里的奇怪想法抛开。
门边传来吱呀声,小秋抬目看去,原是小陶子回来了,瞧着像是怀里还抱了个什么物件儿。
小陶子匆匆进门,刚要出声行礼被小秋制止住了。小秋点了点公主的方向,示意他先别打扰。
小陶子会意,安静地站到一旁,心里却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时不时就睁大眼睛望向阿筝,盼着她快询问自己。
屋内三人就这样无一人出声,直到烛芯炸了一下,才把阿筝从思绪里拉出来。
阿筝回过神来,发现两小只都在门边猫着,跟个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小秋垂目玉立,规整有礼。小陶子正抿住嘴巴放空,看到她望过来后目光骤然发亮。
阿筝笑了笑,“回来了怎的不说话?”
“回公主,”小陶子上前一步,掏出怀里东西递过去,“小秋姑娘怕奴婢莽撞扰了公主,可细心的咧。”
说完咧牙一笑,丝毫不觉得等了很久。
“奴婢回来的时候都确认过无人看到。”
阿筝看了小秋一眼,对方面上极为意外小陶子会这样夸她,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小秋一向体贴,也劳你走这一趟。夜也深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小秋忙垂了头,声音闷闷的,嘴上也有些结巴。
“奴...奴婢伺候公主梳洗。”
可她说完,公主却无反应。疑惑抬头后,却见到了一双水润温柔的眼睛,正含着笑意。
“小秋姑娘确实细致,只是不知晚间竟要梳洗两次?”
小秋:“……”
被调笑的人红了脸,手脚都有些不听话。想开口解释,嗫嚅半天却仍是不成调。
半晌后还是徒劳地杵在那里。
小陶子也看得连连惊叹,见公主支着头,笑意愈深,便拉了小秋一把,两人一起行礼退下了。
小陶子轻轻关上房门,与小秋走远后才笑道:“没想到小秋姑娘也有发愣的时候。”
小秋沉默很久。
“日后唤我小秋即可,都是公主身边人,不必如此谦称。”
“好咧。”
小陶子一点不见外,在他心里都是替公主办事的,亲近些自然更好。
屋内的阿筝正在细看这个木雕。
这木雕技法上虽有些粗糙,但却有隐隐的神韵,她虽没见过端妃,从中也可看出其美人之姿。
十几岁的姑娘能雕成这样,少不了天赋和辛苦。
木雕底座上还刻了一行小字:万物更新,旧疾当愈,长安常安。
旧疾?
阿筝蓦地回忆起变鸟身的那天,年长宫女当时的未尽之言。
不过只从这寥寥信息中也推断不出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七公主慈孝,许是不敢直言,便将对母亲的劝慰刻在木雕上。
也不知端妃娘娘是否注意到了。
幸好这木雕破损得不算严重,应是不难复原。只是,她从未接触过。
就算她会,靠这具年幼的身体也不太可能。
事情陷入了僵持。
阿筝放下木雕,打算明日问问小陶子。
桌上还有一物件,是方管事那里的香囊。上次方管事匆匆塞进去,她还没看清是什么。
嫩粉色的料子,轻薄、丝滑。不像是宫人所用,因为布料肉眼可见的上乘。
这形状,是小衣?
边缘处还绣了个字“瑛”,字旁还有鸳鸯戏水的刺绣。
阿筝沉吟片刻,“瑛”一字莫不是衣物主人的名字?
这东西显然不是方管事的。
她藏得如此小心,见到这东西,面上还会带着点窃喜,像是见到黄金一般。
或许,于方管事来说,这物事就可以换成黄金。
阿筝重新将小衣塞入锦囊里收好。
也差不多该入睡了,趁着现在去测试下鸟身。希望如她猜测,可以随心变鸟。
阿筝打了个哈欠,盖好布衾,心里念叨着变鸟。
睡意逐渐上涨,像柔软的云一片片贴过来拢住了她。她的意识慢慢模糊,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变成了小鸟。
果真如此。只不过这样来说,行事多数时候只能在夜间了。
阿筝再次感叹这个金手指的“非凡”,贴近了睡梦中的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张脸。
细看下来,这张脸与自己倒也有五分相似,不算那般难以接受。
阿筝扑扇着翅膀停在面部上方,感受到了鼻尖微微呼出的热气,这才放了心。
幸而变成鸟后,身体依然处于沉睡。否则她当完监控回来,就得收拾收拾,穿戴入土了。
阿筝又飞去了镜子面前,停在桌面上看自己这具鸟身。
镜中模糊地印出一只圆鼓鼓的身体。
她歪了歪头,镜里的小鸟也随之歪了头,豆子大小的瞳仁好奇地转了转。
小鸟身上的羽毛灰扑扑的,尾巴短短,整体就很袖珍,怪可爱的。
阿筝收回视线,展翅从窗缝中飞了出去。
云光殿主院漆黑一片,静谧无人。偶尔有些穿梭的夜风,啸啸声如鬼泣。
若是让胆小的来住,怕是夜里不敢出门。
宫人都住在主殿旁边的偏院里,男女分开。
阿筝先去了小秋房外,不曾想却看到了屋内泛着隐隐的光,小秋的身影从窗纸上透了出来。
朦朦胧胧,瞧着不算真切。
阿筝靠近了些。
上次来时太黑,便未曾发觉。眼下有了光,才能看到这屋的窗户都有些破损,有些窗纸上的洞正簌簌透着风。
许是吹到了蜡烛,小秋的剪影也飘忽起来。
阿筝想了想,从窗洞钻了进去,立在桌案上,黑亮的瞳仁盯上了小秋手下的衣服。
看那衣服的大小似乎是给她做的。针脚细密,塞的棉也梳理得平整。一眼望去,便知其用心。
小秋正专注地绣着衣衫上的梅枝,时不时便要对着烛光确认下花样走线。
每隔一会儿,她还要停下搓搓手,待手指灵活些方才继续做绣活儿。
那双手并不细嫩,指节反而粗大通红,还生了些冻疮,红红紫紫不甚美观。
好在,冻疮处覆上了一些浅色的药膏。
阿筝看了她很久。
久到房里的蜡烛只剩短短一截,烛液堆积在铜台底部,渐渐往下落了去。
这蜡烛较为劣质,光线昏暗时不时还冒着烟。小秋因此隔一会儿便要揉下眼睛。
只是,即便这样,她也不曾放下手中的衣物。
将近冬日,宫中想必要举办各种宫宴。
尚服局自会操心贵人们的衣物,即便做得不好,受呵责的也是尚服局。小秋无需揽在自己身上。
此番作为自然是因为她。
阿筝弯了弯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可能会会错意。若这点情意都看不分明,她还攻略个什么。
如此看来,小秋很快便能对她投怀送抱了。阿筝悠然起身,靠近蜡烛猛扇翅膀。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小秋吓了一跳,忙借着月光去查看烛灯。
“蜡烛明明还剩一点,怎会突然灭了,莫不是外面的风吹的?”
阿筝自是不会应。
小秋放下活计,起身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外间夜色正浓,想必已快到子时了。
“也罢,明日再做吧。”
待小秋收拾好针线衣物去休息后,阿筝方才离开,往另一方向飞去。
小陶子那边竟然也亮着光。
不是都说古人睡得早,她这云光殿的倒都是夜猫子了。
小陶子这边的窗户倒是都没有洞,只不过屋顶的瓦片很是老旧破损,长着青苔。
阿筝停在碎瓦片上,通过缝隙往屋内看了看。
小陶子正坐在桌前,神神叨叨的。
桌面上似乎还有些水印,瞧着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像是……字?
原是在学写字。
阿筝正欲伸脑袋再看之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下一瞬,她便看到小陶子的左脸缓缓浮起指印,五根手指的印记都看得分明。
颇有些头悬梁,锥刺股之感。
阿筝眨眨眼,她便做一回圣诞老人。小陶子可得记住她的好,不然,她定要提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