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千远再次面对江迩时肉眼可见地收敛了很多,不过眼神依旧是不受控制地向他那边飘,对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抽回目光,显得畏畏缩缩的。
郑嘉帮他带了晚饭,据他观察,孙千远是个挺怕疼的人,因为怕犯胃病,现在一日三餐盯得很及时。
食堂能带出的饭只能是些小食,饼之类干巴巴的,除了煎饼他还没见过孙千远尝试过其他的,所以今天他毫不犹豫地挑了个人最少的窗口买了半份杂粮煎饼。
回来时孙千远也没表现出不喜欢的意思,嘴上却很实诚地咬了两口就没再吃了。
可能是今天没胃口?
这个猜测两分钟后就被打破了,郑嘉再次看见对方鬼鬼祟祟地看向后门方向——原来是心思根本不在吃食上。
每天必备的听力时间都开始了,广播里响着烦躁的听力试音环节,听得人一股无名火,郑嘉掏出橙色课本啪得拍在桌板上,这人总算回神了。
他没好气道:“听力。”
眼珠子都快飞过去了,就没看见人家手上明晃晃的课本吗?还是说这人光顾着看人家的脸了?
郑嘉又想起之前有一次他去校外补课,一直补到九点半,九中都快下晚自习了,他妈愣是拖着昏昏欲睡的他回了学校,和离校的走读生们撞了个正好。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妈妈开着车扬长而去,向前几步车尾气恨不得扑他脸上。
郑少爷回宿舍路上都带着一身寒气。
他自认是个还算敏锐的人,推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就觉出了点不对劲——房间里的沐浴露味道浓得不像话。
平时他们三个冲完澡也有,但他们又不用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几种味道交织混杂最后只能闻出很香,但究竟是什么味道还真说不上来。
郑嘉捂暖冻得不太好使的鼻子,再一闻,闻出了这是柑橘味。
他登时就拧了眉,因为他曾在把自己的东西和江迩交换时看到过那个瓶子上的标签。
是江迩的柑橘味沐浴露,而且极大可能,孙千远今天也用了。
郑嘉高声询问,捏着鼻子一脸嫌弃:“谁把洗洁精打翻了?”
无人回应。
他拎着书包甩上门,先顺路看了眼左边,只见孙千远桌上空空,椅背上挂着只白色书包。再看对面,呵,俩人又凑一块儿了。
孙千远正伏在江迩桌子上埋头写题,江迩看模样是刚洗完澡,脖子上搭了块毛巾擦头发,姿势很放松地靠在桌子边,一手松松罩在孙千远背后。
郑嘉起初以为这人手是不安分地放在孙千远背后,走近才发现是握着椅背,他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写作业的那人是真投入,就连自己走到了身边都没察觉,郑嘉把椅背上那只碍眼的手拨开,压低身体刚要开口,江迩瞥了他一眼,提醒:“还不去洗漱吗?还有十五分钟熄灯。”
要你多嘴。
郑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孙千远一眼,眼神在他们之间流连,足足半响才站直身体,不紧不慢回了句知道了。
孙千远身上,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那股洗洁精味道,闻得他一阵恼火。
教室里没人的时候都会开窗通风,天气冷了也是一贯如此,等到听力结束班里安静下来才会关窗。
郑嘉靠着窗户,冷风习习让他回过神来,呼吸有些凌乱,但没了那股橘子味。
听到最后一个英文独白时他鼻尖一凉,不过没太在意,但这股凉意一点一点随风砸下来,他听过一遍勾完答案就合上了书,扭头看窗外,竟然下雪了。
他赶紧关上了窗,吐槽着什么鬼天气,手上已经变出了手机给家里人发信息,让他们今天别来接自己了。
两节晚自习后是一节物理小课,半个小时,老师给他们发了张综合卷让明天收。
孙千远物理挺好的,一直挂在班里前几,今天却做做停停,一直到下课险险写完多选,班里人走差不多了他还窝在座位,卷子上的草稿涂涂改改,一片黑渍,被来人的身影遮住,愈发暗沉。
“走吗?”
江迩穿戴整齐,格外娴熟地拎起了他挂在桌侧的书包,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天气还不冷的时候他是不会背包的,总觉得麻烦,是这两天太冷,手上拿着杯子走到宿舍手都会僵掉,这才背上书包解放双手。
他看见里侧的郑嘉也正埋头做题,几个字母写得飞快,最后长长在卷子上划出一笔,他摔了笔转了转手腕放松,问:“你先走吧,我俩一起的。”
孙千远一愣,接受完毕郑嘉的话后紧跟着点头,小鸡啄米般,也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东西:“对啊,我还有几题没做完,你先走吧。”
“……那好。”
江迩没有马上就答,眼神上下在孙千远脸上滚了一圈,从头顶支棱起的一缕头发尖看到下巴尖,前面几秒沉默孙千远差点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怕江迩。
在他看来僵持了几秒,江迩不发一言转身走了,黑色书包撞在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孙千远看见他脖颈上空落落的,想到外面天气,犹豫再三提醒道:“带上围巾吧,外面下雪了。”
对方低低应了一声,但直到走出教室都没有从书包里拿出来他们的同款围巾。
孙千远心里一阵五味杂陈的。
他走了,孙千远就更做不下题了,心乱如麻,郑嘉卷子翻页了,他还呆呆看着干净崭新的卷面,一个字都没进到脑子里。
郑嘉靠着窗户,一声惊呼:“糟了,这雪是越下越大了。”
窗户不知道装上多少年了,推拉起来很不顺滑,窗缝里卡住了什么东西,郑嘉掌心发力时发出格外刺耳尖锐的噪音。
他转身过来时孙千远赶紧扯过笔袋盖在卷面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空白的卷面。
“写得怎么样了?可以走了吧。”
“……嗯。”
班里就剩他们两个了,教室前侧的灯也关了,监控上亮着的红色灯光直直对着这边,孙千远趁郑嘉收拾东西时赶紧折起卷子塞进了口袋里。
跟着郑嘉出教室的时候经过江迩的座位,对方桌兜很整齐,桌面也很干净,此时正静静躺着一把格子折叠伞,很不像对方的作风。
郑嘉也看到了,古怪道:“谁下雪还打伞?就这么金贵?”
两人回到宿舍时江迩已经洗漱好了,正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背书,见到他们进来只是懒懒一抬眼皮,视线在孙千远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但也没说话。
刚被使用的浴室被清扫得很干净,但因为洗澡时水温过热,尽管敞着门散了一会儿,刚进去时还有些水雾氤氲,镜中还模糊着,被孙千远捧了一捧冷水浇上去。
水珠潺潺滚动,顺着镜面滴在了池子里,男生的脸被水痕切得些许扭曲,咬着嘴唇绷紧下巴,眼眶酸胀发烫。
不知道刚才在外面有没有被江迩看到这副表情。
他今天洗得有些久,今天因为要和家里通电话排在最后冲澡的郑嘉最后等得不耐烦了,杵在门口不轻不重敲了两下。
孙千远站在花洒下,睁开眼匆忙应道:“马上马上!”
做事一急就容易出差错,孙千远穿裤子的时候抬起一只脚,那双很不给力的拖鞋触到刚冲过沐浴露的洗澡水,孙千远脚底打滑,一声激烈刺耳的摩擦声后,他毫不意外屁股着地摔在地上。
头重重磕在磨砂门上,一时间头晕目眩,郑嘉听到巨响,又看到磨砂门显露出来的模糊黑影,当下就要推门。
孙千远光溜溜躺在地上,叫了一声制止,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痛意套上那条湿了一半的睡裤。
这才一瘸一拐开门。
“这么大动静,摔得不轻吧。”
郑嘉拎起他胳膊,强迫男生在他眼皮底下转了个身看清全貌,看到屁股后面一片湿哒哒的拧紧眉头,一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角。
“湿衣服赶紧脱了,等会儿冷风一刮有你好受的。”
孙千远走路都不利索,却在衣摆被拉起时猛地跳开两米,动作之灵活,全然看不出刚刚摔过的痕迹。
“其实没多疼,就是刚才没缓过劲来。我去换衣服了。”
他匆匆撂下一句低着脑袋往床边走,余光能看见江迩已经不在座位了,估计是带着题上床了。
孙千远找出一身干净衣服,低垂着脑袋原路返回,拧了下门把手,锁着的。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又按了几下,直到里面传来郑嘉的怒吼。
“谁啊?!”
孙千远贴着门贴得挺近的,足够里面的人分辨出来者何人,后面跟了一句:“进来吗?进来我就开门了!”
“不用,你慢慢洗吧。”
孙千远闷声回他,抱着衣服穿着湿哒哒的裤子回去了。湿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而且没办法坐下。
孙千远僵站在座位前,他左眼近视,书本摊开放在桌上,太过遥远的距离难以看清字迹。
不过他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只一门心思想着江迩千万不要注意到他。
“孙千远。”
完了,孙千远一阵七上八下的,他听到江迩放下书,接着布料窸窣摩擦。
“你要穿着它睡觉吗?”
当然不是……
他看了眼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心道如果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
“我不看,你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