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个学期。
那几个月里的事儿,他记得格外深。
那个学期戛然而止的时候,他的教书育人的前半生随之一起结束。
易兰舟清楚记得白衫黑裤的男生从人群中走出时脚步生风的干脆,也记得盛夏流光打在年轻人眉眼上耀出的纯粹果敢,更记得那人在听到队员责骂时脸上温和包容到似温柔的笑。
大二,真是够久远的事儿了,于封疆记忆里已经模糊。
那时到底年纪小,不怕事儿,厌恶拖泥带水,偏爱直截了当。
恣意张扬的都是古早过往了,封疆无意多谈:“那会儿中二期,让您见笑。”
易兰舟摇头,又瞄着远处边跳脚边打电话的池张说:“他准备重新开始折腾?”
封疆回:“是。”
易兰舟又问:“你们一起?”
封疆点头:“您怎么看?”
易兰舟认真看着封疆,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镜框。
隔着镜片,封疆仍能看到他眼底真心实意的担忧。
七岁之差,是半个长辈。
易兰舟仍带着前半生的教师生涯带来的慢条斯理:“我只是个普通人,眼界有限。但他要真是又想做些什么,那这是我所希望的。他那个人,有想法,但天真莽撞,需要人时时拉他一把。该下决心的时候,又犹豫磨蹭,死拖。极容易抓住机会,又容易错过机会。”
天真莽撞,犹豫磨蹭……
封疆脑海里反复回念这些词,易兰舟柔字声里一把刀,剖析人算准,同他多年来对池张的了解一致。
易兰舟:“就比如,那天我搬东西离开,关门前问他,如果从头再来,他给自己定什么目标。你猜他怎么说?”
封疆心里有一个答案跃出来。
易兰舟略显无奈地笑:“他告诉我:10年,估值100亿。”
封疆从易兰舟脸上看出他没脱口的另外两个字——荒谬。
是不看好,觉得那是天方夜谭?
从易兰舟脸上收回视线,封疆垂眸看着楼底街道上的匆匆过客,每个人于宇宙都是蝼蚁之小。
但这每一份蚂蚁之力,都无人敢小觑,或于某日能撼动这蓝色星球。
易兰舟拧眉继续:“他这个人,一向不知道脚踏实地,时常口出狂言。”
易兰皱的语气中并无讽刺之意,封疆从易兰舟脸上也没有看出丝毫恶意,但看到了被束缚的想象力。
就算是痴人说梦,人人亦皆有痴人说梦的自由。
人年纪越长,被岁月磨光了棱角,血倒是会随着时间的滚动渐凉,连梦也不敢做了。学会稳步前行是岁月与年龄带来的优势,但加速前进是年轻才拥有的资本。
整个空间静默,持续有两秒。
封疆最后道:“10年可能不恰当,世界时刻在变,是5年。”
半是正经立誓,半是逗眼前这位认真但中庸的前辈。
易兰舟果然受惊,再度换了脸色:“?”
从疯长科技所在楼层垂眸往下看,视野内的楼宇广厦间,仿似延伸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一条写满无限可能的路。
封疆解释:“拿10年去拼这100,太久。”
谁都等不了。
创业如血海逃杀,不能活,便是死。
不争朝夕,便死无全尸。
10年,在秒新秒异的时代,梦想的骨头都得烂了。
易兰舟眼里仍旧写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现实之艰辛坎坷。
封疆与易兰舟对视,平静笃定。
从易兰舟的视角,可以看到封疆如雕五官,纯白薄衬衣,以及宽肩、薄唇,那双唇再度开启,对他说:“怕是让您失望,我一样是个莽撞,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易兰舟眸色更为复杂起来。
封疆:“我的肩膀不是摆设,这次要是败了,他这个一百多斤的人,我撑得起。”
这世界上很多人觉得不切实际的东西,都有另一些人替他们切实看到了;那些很多人觉得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每一天都有人将其变为现实。
何况,这些年,他们都不是只读圣贤书,是有备而来。
多的是易兰舟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