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苦了被推出来挡刀的沈敬行。
王濮存看一眼那把御赐的长剑,又看一眼那匹价值不菲的绸缎,心道:官家娘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配合,给个巴掌再喂一颗甜枣。
可为臣子的,圣旨当前,哪有退缩的余地。
明知死路一条,也得硬着头皮走一趟。
王濮存除去叮嘱沈敬行万事小心,更担忧的是:“靳娘子满心满眼都是你,若被她知晓你此行这般艰难,恐怕又得整宿都睡不安生了。”
沈敬行一愣,忽而想起答应靳连珠返乡探亲一事。
现下的局面比他先料定更不稳当,此去危机四伏,带着她极不安全。
可若是食言,必然惹她难过。
靳连珠在这边过得不畅快,一心惦记着能快快回家,而他原本也想借着此行,缓和与她的关系。
一时之间,沈敬行进退两难。
王濮存突然发问:“上回,你问及的那位友人跟他娘子,如何了?”
沈敬行睫毛一抖,不太自然地整理起官袍,含糊应答:“我没再问了。”
本着看破不说破的道理,王濮存意味深长道:“既然没有再次烦到你跟前儿来,那想必已经解决了。转念一想,你那位友人也是个痴情种呐。”
不知哪个字眼触及沈敬行的心弦,让他不自觉红了耳廓。
他性子素来低调内敛,那日也是被逼疯了才会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向外人寻求帮助。
却没想,王濮存酒醒后反应过来,竟抓着此事不放,时不时就拿出来说道说道,假借那位并不存在的友人之名戏谑他。
沈敬行咬紧后槽牙,再度抬眼看他时,多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劝你今夜别再留恋酒坊,否则,你家娘子那边,我不会再代为说和。”
王濮存爽朗一笑:“无妨无妨,我已征得她应允了。”
他本就喜爱佳酿,为着子嗣一事禁酒许久,险些憋坏了。
甄宛筠不忍见他难受,大发慈悲允他开开荤。
王濮存也知分寸,每次只浅啄一两杯便住口。
反倒是信奉“克制”二字的沈敬行近来屡次破戒,某夜甚至不顾他好言相劝,沉默着把自个儿灌的酩酊大醉,走都走不稳当了。
彼时王濮存诧异的以为,饶是沈敬行,也难逃情爱困顿。现在想来,他倒像是为朝堂之事发愁。
思及此,王濮存又多嘴叮嘱几句。
沈敬行缄默不语,但表情明显是听进去了。
直至马车停在沈家宅邸门口,他突兀出声:“怪不得近日上朝,甄大人始终一副面带红光的模样。”
如今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人人心底有盘算,也就甄大人还能捋着长须,保持乐颠颠的心态了。
王濮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唇边不由得挤出一抹笑:“娘子不让告知他人,说月份还小呢,不宜声张。”
民间的确有这样的说法,女子有身孕,太早宣扬出去恐坐不稳胎。否则,依照甄宛筠的脾性,一定会差人告知靳连珠,向她讨要贺礼。
沈敬行眼含羡慕,向他道了声恭喜。
临别前,王濮存邀他另寻他日到家中坐客,算是给他践行。
沈敬行颔首,目送马车远去,方才转身进府。
依照惯例,他该先向老夫人问安,再到书房处理剩下的公务,稍晚一些到雅韵轩陪靳连珠用饭。
可最近因着纳妾分家,沈敬行频频违背老夫人的意见。惹得老夫人与他狠狠置气,扬言称,他若是不回心转意,此后便不必再来见她。
沈敬行只好到书房去忙,行至分岔路口,却径直奔着雅韵轩而去。
这会子天色尚早,估摸着靳连珠用完午饭会晒会儿日光,可沈敬行踏入院子没瞧见她的身影,顺理成章的认为她在内间睡午觉,故而放轻放缓脚步。
撩开帘子一瞧,床榻上空空如也。
话本摊开放于圆桌之上,蜜饯盒子敞着盖,仿佛主人家有什么急事,暂时离开一会儿。
沈敬行一摸盏壁,已经凉透了。
他眉心一跳,隐约感觉不妙,先打开柜子检查她的衣裳、首饰之类的必需品,又到隔壁屋子查看嫁妆箱子,确认一样儿都没少,悬着的心却迟迟落不回肚子里。
听见动静,拂冬以为家主翻箱倒柜的在找什么要紧的物件,遂上前准备搭把手。却听他问:“大娘子何时走的?”
“晌午用完饭,大娘子小坐片刻,就带着白芷白芍出门了。”
拂冬不敢多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一板一眼地回话:“库房存的香料用尽了,大娘子唯恐下人采买的不合心意,干脆亲自到铺子去挑选。”
大抵没料到原因这般简单,或是被靳连珠想从他身边逃走的坚定态度弄得心力交瘁,沈敬行竟不敢轻易相信:“当真?”
拂冬压下心头的怪异,道:“当真。大娘子亲口说的,走之前还吩咐小厨房,晚饭多备一份银耳莲子羹。”
沈敬行无言良久,才懈力般摆摆手:“下去罢。”
拂冬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干脆让伺候的人都走得远一些,别到主屋这边来。只留他和敛秋在外守着。
沈敬行默默去把翻乱的柜子收拾齐整,每触及一件东西,脑海中便浮现出与她相关的场面,慢慢地,繁杂心绪平复下来。
只是思念悄无声息的滋长。
他从未有一刻意识到,原来自个儿如此无法忍耐孤独。尽管孤独只有片刻,待靳连珠购买香料回来,这间屋子就又能恢复以往的生机。
沈敬行说不清道不明心口翻涌的焦躁,使得他一直在屋内踱步,最后强压着不安,坐到圆桌前,把书签夹到靳连珠看得那一页,接着,从头开始翻起。
类似讲情爱缠绵的册子,大街小巷皆有售卖,价钱不贵,买一本打发闲暇无可厚非,但沈敬行认为这些书的内容很是无用,读来也是白费,故而从没买过、看过。
这本的内容更是无趣,俏佳人与贵公子偶然邂逅,情定终生,原以为天赐良缘,不成想,洞房花烛夜,贵公子太过紧张、雀跃,双腿一蹬,蓦地惊醒,方才发现这一切仅为自个儿的美梦一场。
稀里糊涂。
荒诞至极。
沈敬行撇撇嘴,委实不懂这样的故事何处引她喜欢,于是把话本放回原处,一边用茶,一边静候靳连珠。
殊不知,这一等就等到日落黄昏,又到满天繁星,掌灯时分,仍不见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