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要面圣。”史戈拉·胡告知他，“议会的执政官不一定同意，但是我能保证，陛下会站在你这边。”

江扬恰到好处地收起了自己饼状统计图一般的表情，轻飘飘地问：“不是‘我们’？”

“好，是‘我们’。”史戈拉·胡说，“你也是我们的最重筹码。”

是吗？吞并派的一颗棋子？

也好。江扬的权重位置在朝中不高不低，在元帅厄简与继承人史戈拉分庭抗礼的无声战中，不足以决定一切，却可以成为吞并派占最终优势的那颗关键一子。

在这一刻起，双方胜负已分。

江扬心中千回百转，所有的思绪集中起来，指向一个毫无征兆但已然注定的结局。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史戈拉·胡的面相如春风化雨，一路送他到了门口，似乎是为了防止他提出要见予岚。江扬也非常配合，全程没提过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这蕴含着明枪暗箭、真情假意的合作就这么达成了。

这天江扬休息得很迟。他先联系Honey，把存档的数据全部导回来，接着给那黑客打了一笔钱，对方没收。

【Honey：收钱？这太low了！你可以记一下，我白头翁视金钱如粪土。】

白头翁？好耳熟的鸟。

【024：你是巢树一个分支的首领？】

【Honey：？你还知道这个。那东西你看看就行，理论上我是技术部的领导，但是……】

【Honey：罢了，你总会知道的。】

【Honey：报酬你可以弄点别的，比如好吃的东西。下次来的时候送给我就行，我就住在总部空间站。别的东西已经帮你弄完了，不会窃取你隐私的，就算那谁求我也不会，我是一个很有道德的黑客。】

江扬一怔，哭笑不得：【……谢谢啊。】

和Honey交流完，他还要润色修改下午写的那份稿子。那是提交给联邦大帝的“卧底申请”，如果史戈拉·胡没有同意合作，他就会将这份报告直接交给大帝，只是那样的话，他最后还是去“卧底”了的消息，就不必要让史戈拉·胡知道——他的直觉判断，这对后面的安排……不一定有坏处，但不是最佳选择。

既然决定要搏一搏，那还是争取做到最好。

不过，斑鸠一天一夜没消息了。

江扬在埋头工作中，难免分出一缕注意力：他到哪了？

——到本初星系了。

斑鸠开的是飞船，正是原先邱迁送的那一艘，这位前·富二代在这种方面意外地念旧情，当然也有一些迫不得已的成分在里面。

飞船行动速度远远不及星舰，但伪造身份的成功概率高得多。

【白头翁：身份资料.docx】

【白头翁：你自己说的，要剑走偏锋，给你选了个好身份。】

【白头翁：我这边身份证明不存在露馅的可能，出了事自己负责哈。】

【白头翁：期待你早点把嫂子带回来。】

邱椋嗤笑一声，关掉了屏幕。

“东西背熟了？”他问身后的人。

“一字不落，滚瓜烂熟，对答如流。”岑遂极具文化水平，一口气飙出三个成语，脊背挺得笔直，昂贵的皮鞋跟也被他并出“啪嗒”的响声。

“好的。”邱椋设置好自动驾驶，瘫在椅背上，办公椅横转一百八十度，“那麻烦你忘掉一点。”

岑遂：“是！”

岑遂：“……啊？”

“我们不知道运的是什么，只知道受大人物所托，在参加商会的同时带进来对方指定的一批药品。真的要追究责任，请对方带着特殊邀请函去……找联邦皇室偏殿的某个负责人评理。”邱椋满不在乎地将手中的硬币抛弃又接住。他此时俨然是一副商人做派，那副诡异的面具和黑色死神衣袍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个角落，戴着圆顶帽、一身黑西装，后背恰到好处地驼下来一点儿，腹部塞了点填充物——完全不显得假，反而是有点太逼真了，让岑遂忍不住一直往那假肚腩上看。

“怎么了？不像？”邱椋的脸也稍微改造了一些，不是全息虚拟人像，而是亲手化的妆——早年跟游隼学的古早乔装术。眼角添上几条皱纹，将原本上翘的眼角盖上、向下压，肤色打上黑黄，嘴唇抿平，原本富有造型感的偏分刘海也完全梳上去，固定成了背头。最后加深眼袋——活脱脱一个典型的中年半成功人士。

“像，太像了。”岑遂又看了一眼文件里的证件照，发出由衷的赞叹，“您真是心灵手巧，厉害得不顾人死活。”

快乐的猫头鹰斗胆指了指那假肚腩：“尤其是这团棉花，塞得实在是炉火纯青鬼斧神工天造地设钟灵毓秀，朱厚照看了都要问一句跟谁怀的、几个月了、啥时结婚。”

邱椋那张假脸笑出一条深深的法令纹，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腹部，用一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软绵绵道：“我先生可厉害了，年轻人就是身强体壮……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老来得子，唉！都是他操劳半辈子的福气！为了他，吃再多的苦我也愿意。”

“……”

岑遂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真情实感地：“呕。”

远在束迦星的江扬半夜连打三个喷嚏，稀里糊涂地清醒了，看着终端上显示的“清晨5：24”陷入沉思。

“快要到接驳轨道了，穿好你的装备。”邱椋一秒正色，缓缓起身，抓过立在桌边的手杖。他按下操作台上的某个键钮，在弹出的界面上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整个操作台便缓缓下沉，被桌面吞吃进去。很快，另一套操作设备从墙里弹出来，落在桌面上，比方才的那个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的飞船自从修好之后，一直精心保养，恰好符合商人的身份，只是这具有攻击性的操作台容易引人怀疑。

岑遂按下腰带中间的按钮，他的容貌便被另一张脸覆盖——全息投影。

这位颇有经验的副官早就换好了护卫的服装，在把脸“穿”上之后，再穿戴上面罩，便符合“保镖”的身份了。

“不要太高调，也不要太低调。”邱椋的声线也悄然更改，变得沙哑而狭窄。怕戴上变声器麻烦，他身上没有任何高科技伪装设备，这是他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准备半小时后登陆，林渐。”

岑遂也换了个低沉的声线，用假身份回答：“是，关先生。”

飞船顺利地排队停入了商用接驳港。卫兵例行盘问的时候，邱椋伪装成的商人“关珞萧”支支吾吾，同卫兵驴唇不对马嘴地掰扯了五分钟，最后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有金色纹饰的硬币，捂着手在卫兵面前晃了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贿赂在这里不好使！”卫兵只扫了一眼，便挥开了“关珞萧”的手，一脸正直道，“行了，别堵着，后面排队呢！你走309那条道，去复检！”

结果下一秒，他又趁弯腰的工夫，极小声地对邱椋道了个歉，并解释道：“沿309号线进去，见到黑衣服的卫兵，把东西给他看。”

“哼！没文化的大老粗！不知变通的吝啬鬼！”邱椋大声骂了几句，也学着卫兵的样子小声道歉，“不是故意骂你。谢谢哈兄弟。”

飞船被放过去了。那卫兵下意识地目送它熟练地一个拐弯、滑进309号线路，手按着耳扣对频道后面的人说：“这个月送货的来了，走309号线。是艘富商的飞船，船舷上写的‘北河号’，你留意一下。”

频道那头很快回复：“收到。我看见它了。”

——真好混啊。岑遂目瞪口呆看着他家老大又上去和黑衣卫兵交涉，让对方扫描了证件，再确认过“邀请函”的真假，他只需要过去接受人身检查就可以。

全息设备被扫出来？不存在的。那枚伪造的硬币里有信号指示装置，此刻白头翁那小子就守在远程通讯屏幕前，已经提前让安检设备都失效了。而他们的身份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卫兵不敢仔细搜身。

两人友好地冲卫兵点头致意，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混进了联邦。

“看这架势，我们还要往那个谁跟前送？”岑遂意犹未尽地朝远去的哨岗投去一个眼神，对邱椋说，“里面没这么好混吧？这个药对那谁来说很重要，他们肯定已经上报了。”

邱椋正看着窗外，答非所问道：“天亮了。”

“嗯？”

本初星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跃然地平线上，慷慨地送来一天的温暖与光明。

“这个点，他应该准备出门了。”邱椋收回目光，打开个人终端，似乎想给“他”发点什么，最后笑着摇摇头，把屏幕关了。

江扬确实要出门了，他收拾好自己，整整齐齐地穿上制服，最后核对了一遍那份稿子，系上了领带。

面圣。

“——屎壳郎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的。”邱椋随手指了个方向，岑遂顺着看过去，熟悉的军部大厦楼和皇城尖顶隐隐约约漂浮在视野中。

快乐猫头鹰的目光也不免深沉了些：“……为什么？”

邱椋头也不抬：“记得六七年前炸掉的那座药品研发基地吗？我们运的东西，跟那边制作的，是一样的，它们背地里有一个共同的主人——史戈拉·胡。”

“这药不能面世，虽然它能麻痹神经，干扰人的思考和控制力，是极佳的审讯伴侣，但它会造成后果难计的副作用。自从莫戈离开联邦中央研究院，联邦再难有能研制出解药的技术人员了，现任院长和副院长都不是生化相关的研究人员。所以屎壳郎做这个，必然是偷偷用；既然是偷偷用，那必不可能大肆宣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哈尼不是说了吗，他们哨岗的人被规定必须要了解处理相关事务的流程。商船每个月来的时间不固定，哨岗的人又那么多，这对屎壳郎来说，已经是非常具有危险性的布置了，所以他大概率会把后续流程缩减到极致，并且大部头的管控手段被他亲自捏着。”

岑遂被他绕得迷迷糊糊：“所以呢？我们这不是直接要挑战屎壳郎了吗？”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邱椋嘴角牵起神秘的笑来——通常是这家伙犯贱或者阴人之前的表情，“但谁说他这一次，一定和我们作对？”

“他要帮我送一个人来。我只有装作上当，才能如意啊。”

.

江扬在众人提交议案的时间，将他的那份稿子私发给了联邦大帝。他没有着急跳出来，而是全程一言不发，耐心等到了早朝散场。

在其他大臣抬腿离开的时候，他仍然不紧不慢等在原地。

“众执政官，开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才抬起头，对上大帝审视的双眼。

大帝隐秘地朝他一点头，他便跟着议会众臣，进入了专属会议厅。

不是每一位议会成员都是执政官，因此“执政官会议”和“议会”是子集关系。此时会议厅里坐的只有寥寥十数人，堪堪占整个会议厅的五分之一。

厄简、史戈拉·胡，还有霍曼等人，皆在其中。

大帝在主持位坐定，声如洪钟：“关于江扬军团长卧底进入‘鸷鸟’政权的决定，大家怎么看？”

看来大帝早就把那份稿子私发给了这些掌握帝国核心权力的人。

短暂的时间内，无人开口。江扬耐心等待了两分钟，估摸着大家都把他的文字大概浏览了一遍，清清嗓子开口：“我昨天私下里找史戈拉殿下商议了这件事，考虑到议会内部执不同意见，故连夜在提案上列出详细理由，试图说服诸位‘议和派’的女士先生。”

“只要诸位拍板敲定，我愿意接受军部和内政部要求的监视任务。”他迎上史戈拉·胡沉静的目光，整个人洋溢着自信与坚决，“请陛下和诸位相信我对联邦的忠诚。”

大帝掀起眼皮，注意力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史戈拉昨晚已经同我说过。”老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惊讶和赞许，“我欣赏你的魄力，江军团长。元帅早就对我说过，你的锋芒如果用对了地方，能让所服务的整体取得极大的收益。”

他环视周围的执政官大臣，扫过各式各样的面孔，最终回到面前的电子纸页上。

“我单方面同意江扬少将的提案。”他说，旁边的史戈拉·胡脸色一松，同江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切被大帝默认发生，身着华服的领导者询问道：“诸位执政官意下如何？”

“这……太冒险了。”情报处处长巴斯顿第一个出来反对，他是议和派的重要领袖之一，“鸷鸟如今的真实力量未知，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