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宅。
青山点翠,碧瓦连天。
门庭高大,静水流深。
书房亮着灯,若若来了三次。佣人面露忧色,小声唤她去后面院子里玩耍。
宋云若嘟嘴摇头,小手指向紧闭着的门,“大哥哥怎么还不出来?”
小姑娘走到门边,推不开,“大哥哥。”
“爷爷,若若找大哥哥玩。”
佣人着急,眼见拉不走若若,只好去喊管家来劝。
老管家跟着宋老在商场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很多事看在眼里,不好多言。
每逢年底,宋家气氛最是低迷,今年尤甚。
宋老爷子心情不好,说是关于瞿楼江17号那块地的事,被一个叫泽海的小公司釜底抽薪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偏偏这件事是一向靠谱的宋豫璋办砸了的。
宋豫璋的父亲放荡不羁,沉迷温柔乡,早就跟宋家断绝关系了。宋豫璋作为长孙,是老爷子亲自养大的,条条框框,规规矩矩,都是按照老爷子的要求来的,一直以来他都做的很好,少有差错。
可一旦做错,或者没有达到宋老的预期,宋老就会对宋豫璋怒斥责罚,极其严苛。
老管家叹了口气,宋老肩上担子重,做这些也都是为了延续宋家几代人的荣耀,只愿少爷能明白宋老的一番苦心。
“若若想大哥哥。”若若撇嘴。
老管家半蹲在小女孩面前,和蔼道:“宋先生有事要忙,等会他就出来了,若若先去吃一块蛋糕吧。”
“是草莓味吗?”若若问。
老管家故作神秘地摇头,“若若自己去看?我向你保证,是你喜欢的。”
“那好吧!我只吃一点,其他留给大哥哥。”若若同管家伯伯道。
老管家笑着点头,牵着她离开阴冷的楼上,穿过中庭,到了阳光灿烂的花园。
书房里。
宋老面容清癯,精神抖擞。
他端坐在浮雕龙纹黄杨木太师椅里,手重的茶盏往桌上一盖,有些年头的天青汝窑瓷应声碎裂,茶水淌了一桌。
宋豫璋坐在宋老左手下的位子,神情淡漠,眼皮都没抬一下。
“别告诉我你现在的能力就只是这样了!”
“宋家养你二三十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宋老沉声呵斥。
宋豫璋依旧是波澜不惊,安静地感受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三个小时了。
从小到大,父亲天性风流,周旋于不同的女人身边追求爱情;母亲对这个家日渐失望,失去期待,选择离开。
他作为宋家长孙,必须养在宋老身边,言听计从,稍有差错就会被关进书房,面对一顿不留情面的责难。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
平平无奇。
“办砸这件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宋老再问。
宋豫璋沉默着。
宋老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用告诉宋豫璋这些就够了——
“我必须重新审视你的个人能力,现在的你到底还能不能做宋家的掌权人,宋家是断然不能垮在一个废物手里的!”
宋豫璋听着爷爷愤怒的指责,耳膜几乎被刺穿…而他内心,似一面蔚蓝的湖,湖面始终是平静的。
因为湖面上,有一片月亮的影儿。
他不希望起一丝波澜,怕颠簸的涟漪,晃碎了月亮。
下属的沉默,在某些时候于上位者而言是一场宁静汹涌的海啸。
宋老势必要撕裂这场海啸!
他森冷地看向宋豫璋,连名带姓地喊出他的名字,“是因为那个女人,影响了你的判断?”
宋豫璋眸光微动,想了几想,淡声开口:“瞿楼江17号这块地我决策没错,我已经很努力地——”
砚台猝不及防地从宋老手边飞起,砰的一声碎在了宋豫璋右肩侧后方的墙壁上。
碎裂的石块有着锋利的棱角,狠狠地割破了宋豫璋的耳背,滋出一颗颗血粒子。
只差一点就砸在宋豫璋脑袋上了。
宋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宋豫璋脸色没什么表情,只抬手摸了摸耳背温凉的鲜血,不甚在意地用手帕擦干净手指。
比起雏鹰展翅,更令宋老不能接受的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人没有足够的能力!
他愤怒地抬起胳膊,因为情绪激动,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宋豫璋,“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你跟我保证能做好的,就是这样?你太令我失望了!”
宋豫璋的目光从血迹粘腻的指尖挪开,他视线转向了正对面的玻璃窗户上,上面映着午后明亮的日光,暗淡的树荫,错乱的树枝,一片片的树叶叠在了一起。
让他回想起高中。
他的分数考不过陈书珍,名字也永远都跟在陈书珍三个字后。
爷爷的责骂处罚和陈书珍拿到第一名奖金时的喜悦交织在一起,令少年时期的他感受到诡异的愉悦。
陈书珍发自内心的喜悦,隔着人群的笑容,像是对他反抗的奖赏。
令他在暗黑冰冷的书房里,不吃不喝,也会觉得好开心。
所以啊。
他喜欢陈书珍。
像稚子喜欢水果糖。
谁能拒绝一份命运独独属于你的嘉奖,不抓牢,怎么可以。
书房里。
窗户上,薄薄的日光被乍起的北风吹散,窗外的树影摇晃的厉害。
这场单方面的谈话一直维持到天色昏暗的时分。
“宋豫璋。”宋老声音沙哑,厉声不减,话说的也更加直白起来,“你如果还想留在宋氏,明天老老实实去法国给顾岚漪庆祝生日!”
这是他给宋豫璋的规划,能力不足者就需借外力来巩固充实自己,顾岚漪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宋豫璋眼睫微垂,手指扯了扯冷白腕骨处的墨绿色袖扣,露出里面银色冰冷的表盘,时针指向七。
现在结束的话,晚上九点他就能到临雾。
“至于那个女人她在你身边已经捞够了好处,是时候断干净了,”宋老继续道,手中的拐杖在地面用力一拄,发出沉闷的咆哮。
“如果顺利,明年四月你就和岚漪订婚。”
宋豫璋掀开眼皮,淡淡地看向记忆中高不可攀的大山,是威严的,铁青的脸庞,条条框框。
令少年时的他,如何也翻不过去。
而今天,他不再是坐在下首处仰望,不用在心里算计要如何越过这座压抑的大山。
他只是平静地观视一位老人。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在这个书房里爷爷赶走了父亲,逼走了母亲,而他也会在某一天,以某一种形式离开宋家。
宋豫璋道:“如果不顺利呢?”
宋老握着拐杖的手开始收紧,目光锐利如鹰,却没有发火,冰冷无情:“后果,你知道的。”
宋豫璋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他朝宋老礼貌地颔首,而后理了理袖口,起身离开。
宋老没有阻止他,也没有看他,如同赶走儿子儿媳时一般冷漠。
他只是在宋豫璋关门时,说了一句。
“宋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只是我一直私心认为你是最能承担大任的。”
宋豫璋长腿迈出了书房,感受着走廊里明亮的灯光落在身上。
他微侧转身,望向昏黄灯光的书房,书桌前是一位身影挺拔的老人。
宋豫璋手放在门把手上,关门时淡声道别:“我先回去了。”
天已经黑了,外面开始下雪了,灯影朦胧,雪花簌簌。
看不见月亮。
宋豫璋掏出手机,打给了温尔。
雪花拂过他浓密乌黑的眼睫,眨动时又错开落下。
很快,他耳畔边传来电话接通后含笑的女声。
温尔在电话里佯装埋怨,“你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就只能在节目播出后看见我了哦?”
“下雪了,珍珍。”
温尔一笑,“所以呢,要和我见面吗?”
“嗯,我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