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辰是个自私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对朋友从不吝啬的人，因为哪怕有时兜里没几个钱，在轮到他回请的时候，他也会笑着让大家别客气、随便点。
即使有时候他付出的，是他得到的好几倍。
甚至有时候不需要别人付出，只要志趣相投，他们也能成为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纪景辰对他们不求回报。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和许多孩子一起生活在福利院当中，除了福利院的护工及志愿者以外，他们接触不到其他大人。
但是这些大人在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很“冷漠”，一是他们的工作过于繁重，二则是他们不能对这群渴求爱的孩子正常地表达爱。
因为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纪景辰曾亲眼见过一个例子。
和他同岁的一个小孩，在得到了某位志愿者姐姐的“过度”关心后，在她没有来福利院的那些时日，整天期盼着她的到来。
渐渐的，志愿者姐姐由于工作上的调动，没有再来过福利院了，而那个小孩从此也患上了很重的心理疾病。
所以他从不奢求从这些大人身上获得他想要的情感价值。
等纪景辰稍微长大一些后，他被安排到就近的一个学校读书，在那里，他结识了很多居住在本地的朋友。
他们和福利院的孩子不一样，在他们身上，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吸引着纪景辰，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在同他们相处的时候，他好似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家人，只有这些朋友，所以他觉得对他们好是应该的。
尽管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对待朋友。
但是幸好他曾经在书本、动画片里看到过相关知识。
于是在他初中毕业之后，就选择去到镇上的奶茶店打工，用赚来的钱积攒学费以及贴补生活的同时，也会给朋友们买礼物。
只要是纪景辰的朋友，他都会按照这些故事里学习到的方法，以一种体贴、大方的模式去对待他们。
除此之外，朋友眼中的纪景辰也是一个比较热心的小伙，有时路遇一些他能力范围之内的麻烦时，基本照帮不误。
而这是后天的成长环境所塑造出来的性格。
毕竟接受了义务教育的纪景辰，他的整体思想不会偏歪到哪里去。
至于为什么说他自私呢，因为在面对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他会权衡利弊。
虽然这个世界不排除有许多心地善良之人存在，而他们的理念便是“宁可帮错，也不放过”，只要看到有人遇到困难，便会不假思索地上前。
但是对于纪景辰而言，代价太大，他承受不起。
比如见到路边讨钱的乞丐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不是装出来博取同情的，因为这种现象在他那个世界还是太常见了。
再比如过马路看见老奶奶摔倒，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会不会被人讹上，毕竟他也只是个奶茶店的打工仔，积蓄“可观”。
其实以上这些都是正常人的想法，人本来就是利己的生物，在感受到麻烦来临前便会敬而远之，他无需自责。
纪景辰觉得他只是个普通人，有着自己的行事作风，就像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见到有人需要帮忙时，他们帮人大多是因为顺手，反之，若是其与自身行为产生冲突，便也会选择略过。
而在面对自己的朋友和陌生人同时遇到危险这一情形时，一般人本来就会优先选择救助自己认识的人。
按照这巨树的逻辑，先是让他救下自己熟识之人，再是救下他这一行所见过的人，最后，只怕是要他救出所有人...
就像个无底洞一样，若不是纪景辰及时醒悟，他这一身家当便要被掏空了。
甚至还会在它的蛊惑下，不知倦怠地找寻新木牌来救人，以此往复，永无休止...
所以，道理再明晰不过了。
他才没有错！是这棵树一直在以贬低式的话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救人是善举没错，但他不救也合乎情理，天经地义！
言语本就不该成为捆绑他人善意的工具。
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纪景辰召出碎星枪，长枪拖行间，枪尖划开一寸接一寸的土壤。
“是你，是你不放过他们！他们的痛苦明明是你造成的，你却要嫁祸到我头上！”
“你才是最大的恶鬼！”
“你才是...这祸乱的根源！”他面容森冷，步步紧逼。
“你要干什么！”树妖尖声叫道，无数藤蔓自它身后涌漫而出，犹如锋利的钢刺，誓要将眼前之人扎得千疮百孔！
纪景辰抬手削去，一道弯月般的斩击瞬发而出，将扑面而至的上百条藤蔓齐齐斩断！
“我要干什么？我当然是要救人啊！”他双目逐渐泛上几丝猩红，面对应接而来的粗实藤条，纪景辰只是一味舞动着碎星枪，将之分斩成截。
一道道挥斩而来的攻击令树妖自顾不暇，慌乱中它惊叫道：“你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的木牌吗？！纪景辰，你这个自私的小人！”
死到临头，它仍在打压着纪景辰，试图以这些危言劝返后者。
“木牌不足以救下所有人又怎样？”
“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去到外头夺来他人的木牌，如此你便能救下更多人！”
“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你不该杀我！”
“不是你要我救人的么？”纪景辰语气冰冷，被压制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倾囊而出，“只要将你除了，所有人便都解脱了！”
“哈哈哈哈哈...”
他肆意大笑，随即将碎星枪丢开，双手结印。
“你就在这哀鸣中灰飞烟灭吧。”
千蝗，噬灵！
飞蝗长鸣，尖厉刺耳。暗金色洪河撕裂天际，来势之猛，足以遮天蔽日！
千千万万的飞蝗化身覆压而下，这一刻，如同灾厄降世。它们迁席而上，癫狂地噬咬着巨树的每一寸纹理，死亡的气息席卷整片空间...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妖尖啸，巨大的树身在蝗虫拼命的吞嚼下猛然颤抖，方圆数里之内地动不止。
尽管仍然在竭力将这群鸣虫驱散，但它的反抗不过是徒劳，只得在绝望中看着这些害虫将自己的躯体逐渐分食。
...巨树于暗金色浪潮的冲刷下，凋亡败落，没了生息。
纪景辰将千蝗印催动到极致，而面对那约莫百丈的残骸，纵使是此等规模下的攻击，也足足消磨了一个时辰。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远处已然化为尘灰的巨影，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可以将其他试炼者身上的木牌抢来，换来树上之人新生。
可是要想走好这条路，所需要的成本太大了。
他不想去算，也懒得去算。
若是他选择这条路，就算他能将所有人都救出来，那么他又会得到什么呢？
是通篇的赞扬与虚名，还是指责与谩骂？
夸奖者赞他舍己为人，品性崇高。责难者斥他瞻前顾后，舍本逐末。
与其思量左右，不如随性而发。
因为他心中最在意的，是自身的前景，他要走出自己的路，不受拘束！
“终于，终于结束了...”
围绕四周的雾气逐渐散去，没有了巨树的遮挡，一座高山闯入视线。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严福的声音。
“大哥！”
他闻声回望，只见严福正带着洛琰与严富朝他赶来。
“大哥你也是才从幻象中走出来么？没有折损太多吧？”严福忧心道。
“幻象？折损？”听到这两个词的纪景辰先是一愣，而后如梦初醒般恍神。
再经过严福的加强版解说后，他总算是弄懂了先前的那一出戏码。
原来在起雾的那一刻，纪景辰便走入了万宗会提前设好的幻境当中，确切的说不止是他，严福他们以及后续来到此地的修者，都会在离开秘境前，经受这一重挑战。
虽然在幻境之中，他仿佛度过了半日光景，但实际上，和严福他们分开后，也才过去了一刻钟而已。
这由人心衍生出的幻境，实在真实可怕。
据严福所说，祂会根据你在化虚秘境内的种种经历，你的疑虑以及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事物，衍化出一道只针对你个人的关卡。
而他们三人在踏入此地后便被一同拉入到幻境之中，不过好在有洛琰相助，几人并未遭受多少折磨便走出来了。
说起折损...
纪景辰下意识在乾坤袋中翻找了一阵。
四百道黄级木牌，两百道玄级木牌和四十道地级木牌，不在了。
“真的是幻境么，那也太过真实了...”纪景辰喃喃道。
其实仔细一想，这出戏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只是身在其中的他并未脱离情绪破局，反而越陷越深。
例如万宗会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不会知道他见过石亮与林铃，要不然干嘛将他认识的人“摆”在一块儿。
除此之外，沈琴身为一名化境后期的修者，手段必然不少，即使打不过距化天境一步之遥的树妖，她也能及时撤退，断不会这般被擒。
更别提那树上还挂着不止一名化境后期修者，比前者强的应当也有不少。
况且从根本来说，试炼之中有死有伤是为寻常，但绝不会死伤如此之多，不然让外头那些宗门还怎么招人？
那就只能招魂了。纪景辰的心声一如既往的幽默。
“大哥你还是太良心了。”严福在一旁咋舌埋汰道，“人家小琰先前明示过了，让我们不要随便交出木牌，你看看...”
闻言，纪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这话的严福，此时反倒更像是位管教后辈的兄长。
“胖子你真是半斤八两，好意思取笑大哥呐，当时若没有小琰拦着，你不也傻傻地将木牌交出去了么？”严富走至严福身侧，双臂抱胸，斜了后者一眼。
“好啊瘦子，又接我短...”
“瞧你那个怂样...”
于是不出意料，二人又双叒叕扭打在一起。
当他没说，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一点没变。纪景辰捂脸。
真是，没眼看啊...
“不过纪兄，你遇到了怎样的幻境呢？”洛琰从一旁走了过来，询问道。
纪景辰面对的幻境比起他们遇上的，只怕不是一个级别。
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人是如何通关的。
何况若无...相助，洛琰深知他自身也...
“这个嘛...保密。”纪景辰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罢，洛琰扫兴地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二人的交谈就此打止，纪景辰将不远处打闹的严福严富喊了回来，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取出收好的玉片。
“叮。”
随着他往玉片中注入灵力，玉片再次亮起光芒，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单纯地亮着指路，而是缓缓漂浮起来，朝着高山飞去。
“走吧。”
四人跟随在玉片后方，走了大约百来步后，玉片悠悠停下。
“？”
“怎么半途停住了。”纪景辰道。
这前面也没东西啊。
“是结界。”洛琰出声道 。
结界？
纪景辰向前挥了挥手，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
那这又是什么种类的结界？
见几人不解，洛琰并未用言语解释，只是上前几步，轻握住那枚玉片。
接着黑芒与银芒在其掌心交替，片刻后，洛琰手掌张开，手心抵着玉片向外虚按。
近乎是瞬息之间，眼前之景陡然转变。
在他们身前，一道大气宽厚的石梯依附高山，盘旋而上。遥遥望见，其顶端没入云层，似乎通向了一个全新的地界。
一道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
“秘境出口已通。”
“请四位登梯。”
与此同时，他们收集了一路的木牌，终于在此揭晓了它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