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您慢走，外边儿人多，贵人您小心，别让人冲撞着了，贵人您的面具，请拿好，欢迎下次再来。”
店主满脸堆笑，嘴角咧到最大弧度，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身子前倾，几乎要弯成了虾米，声音甜腻谄媚。这可是大金主啊，这一天下来比他一年挣得都多。
重要的是啥也不用做，啥也不用给，就借个地儿，问几句话，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色转为浓稠的蓝，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又神秘。
隋云站在裁缝铺门口，脸色平静。
两人确认了上夷宫的位置之后，他们来到了这长街上打探消息，两人都换了一身衣裳。
按照玄凛的说法就是“这种场合只认衣衫不认人，先敬罗衣后敬人。”
隋云接过面具，随意点头。
一炷香前，玄凛有事儿离开，临走还留了不少贵重的首饰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戴上，又和隋云说了句随便玩，晚点来找他，就急匆匆走了。
玩？去上夷宫是玩？隋云戴上面具，遮住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天色彻底暗下来，隋云踏上长街。
长街上灯笼倏忽亮起，瞬间驱散了周围浓稠如墨的黑，隋云抬头看去，四方长街上皆挂着高低错落的雀牌灯笼，寻常挂着酒旗、幌子的地方，上面写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大字“逢麻必赢”“雀神附体”“杠上开花”“百无禁忌”“赢”……
倒是有些像人间的赌坊。
街上，无数人排着队等着进去，还有不少吆喝叫卖各种符箓法器。
这些都是人，真真正正的人，包括方才那位在长街上开裁缝铺的老板都是人，多多少少有些修为。
昨天那满城的鬼魂却好似全都消失了，虽被自己收走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半点不见踪迹。
这座城，人和人，人和鬼，鬼和鬼，都十分诡异。
根据裁缝店老板的说法，这金墉城每月既望日，这里都有一场游乐盛宴，不管你是什么势力的人都能参加，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圆月之下的宫殿，高大巍峨，里面隐约传来的歌舞声、嬉闹声。
王朝边境，荒城中藏，如此隐秘，外面从未有过耳闻，他日日聆听鬼魂呓语，知道的事情也不算少了，但这种大型聚集式的盛会，怎么会在外界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在隋云还在思考怎么悄无声息先混进去的时候，一个戴着六个圈面具的绿衫人来到他的面前，“贵客，您可是迷路了？”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看穿着应该是专门接待的人。
随着小童子的问话，四周的喧闹突然安静了一瞬，目光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无外乎其他，这一身衣裳实在过于绚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隋云站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瞧见他，先前已经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打量他了。
隋云有些不太自在，他生性喜欢野外山林，喜欢人少的地方，喜欢藏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备受“注目”。
他点点头，并未言语。
“紫气东来，贵客请随我来。”
隋云跟着小童，直接越到队伍最前头，正准备进去，“雪拥？”身后传来喊叫声，隋云脚步止住。
见人停下来，语气更肯定了些“雪拥！”两个毛绒绒的脑袋就从队伍里跑出来，朝隋云凑了过来，正是吴棠和莲玉浮。
吴棠：“太好了！真是雪拥！”
莲玉浮：“我就说看身形也很像啊！”
隋云一身穿着和之前迥然不同、还戴着面具，这还能被认出来，主要还是靠隋云身上的药香，千丝凝的味道实在少见。
莲玉浮鼻子是个灵醒的。
小童见二人迎上来，往前一步拦在隋云身前，提防着像往日一样企图套近乎的人，以免冲撞了贵客：“二位是？”
“道友，”隋云朝小童摆摆手，小童有眼力见后退几步，示意自己在一旁等候。
隋云带着两人来到墙内，
两人这才看向隋云，欲言又止。
隋云想到自己的穿着，明白他们想说什么，看着浑身脏兮兮的二人，不知道去哪打滚了，摆摆手，转移话题：“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三言两语下来，隋云这才知道喜婆中途回去过一趟，说有莲花生的消息，两人没有看见隋云，便心想先去看看。
“那花生师父呢？”
两人摇头，又跟丢了。
又因为找不着回将军祠的路，因为之前说过要来上夷宫，所以两人也想着看看在这里能不能偶遇个熟人。
熟人隋云：“那虞晴岚呢？”
两人摇头，根本没有看见过虞晴岚。
……
也就是说二位少年郎忙活了一天，人没寻着，还搞丢一个。
也还行，自己没搞丢。
这两日许是遇见玄凛，叫他想起不少百年前的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两人比起来，都能算他们祖宗了。
啧，失忆就像是穿越，生生将他从十几岁送到了上百岁的年龄，感觉有点亏。
隋云不知道这上夷宫会遇见些什么，但也总不能在这儿把两小辈扔门口，遂给两人一人一个面具，带着两人走到那小童面前，示意继续。
进入大门后，并未直接前往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而是穿过铺着红色地毯的风雨廊，一阵洗牌的“哗哗”声，夹杂着赌客们的谈笑声和偶尔的轻叹声传到隋云耳中，庭中多老松，连枝交映，什么也看不清，隋云收回目光。
三人跟着小童婉转来到东面大门外，隋云抬头看去，东面大门恢弘，左右两侧分别写着“八方来财”“日进斗金”。
“贵客们从此处进，讨个好彩头。”
好彩头是吉利、好运气的预兆，平时人们做事稍有讲究，便会注意这些所谓仪式感，好玩赌博之人更是。
隋云突然想起，白日他说衣物张扬，其实是过于贵重，便说随便换一件干净简单的衣裳也可以。
玄凛却说“一物多形，有形必有意，有意必吉祥，工艺繁琐，心意才贵重，而且，这可不是简单的衣裳。”那时的玄凛，光影打在他昳丽的五官上，说那话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隋云心中忽然充盈着一种温热的东西，身心都变得轻飘飘的。
隋云心下一动，眼中浮上几分笑意，握住手腕上的雕龙纹的金色须弥镯，取出一些灵石出来递给引路小童：“多谢引路，借你吉言。”
欠一点也是欠，欠许多也是欠，债多不压身，日后寻点时间画点符箓卖钱还给玄凛吧？
能被人带路，多半也是靠玄凛的“衣装”。
“多谢贵客，恭祝您好运！”小童喜上眉梢，小嘴抹蜜一般说着吉祥话。
上夷既望日，前来参加活动的人可能是四大洲任何一个地方的，身份显赫的名门望族、权势滔天的天潢贵胄，亦或者本该清心寡欲的求仙问道之人，他们这些在最下面做事儿的，靠着眼力见儿、运气好的话，一晚上能挣上在外面一辈子也挣不到的东西。
不止是钱财。
不过眼前这贵人，怕是没有多余的心思，他心道可惜。
三人走上台阶，这宫殿四方台基颇高，整座建筑的形制也很不一样，有些过于规矩庄严，不像是专门做赌场的建筑。
宫殿内灯火通明，无数水晶罩灯高高悬挂，将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隋云一脚踏入大殿，便觉奢靡之气便扑面而来。
顺着红毯长线望去，中央天井自上而下，金箔翩飞，下方金银堆积如山，比起昨日钱山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山四周，宫姬韶部，俨如神仙，舞转翻飞。一路进去，无数桌子前都围满了人，喧嚣声、叫骂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仿佛要冲破屋顶。
上夷宫，隐匿在这荒城的日不落之巅。
隋云正在观察，就见吴棠拉着莲玉浮鬼鬼祟祟躲在一个柱子后面，对着几个戴着白羽面具的人窃窃私语。
隋云凑近，在两人身后侧着脖子一起看，顺便听两人在说啥。
吴棠双眼发光，语气肯定：“错不了，那肯定是和春仙子！”
莲玉浮也直直看着那方：“好像还真是……”
隋云：“和春仙子是谁？”
吴棠双手做心动姿势交握在胸前：“和光携剑破魔障，春气盈身绽瑞芒，和春仙子就算戴着面具，身姿也是风神秀骨，一眼就能看出来。”
“……”
吴棠花痴，莲玉浮倒是反应过来身后的隋云，惊诧之后，摸摸头小声道：“和春仙子是这一辈鹤别山的新秀，仙游秦家人，秦蕤，秦和春。”
鹤别山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隋云看过去，那几人似乎和另一方人发生了什么摩擦，武器都直接亮了出来。
“你们就是出老千了！”
“你有什么证据，我们可是光明正大赢的！”
“……”
两相争执不下，秦蕤失去耐心，手中银光一闪，长剑握在手中，冷声道：“呵，证据？既然你要证据，那我就自己找找吧。”
“呵呵，小女子不自量力，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敢和我动剑？”另一边的人，人高马大，身形比秦蕤大上一倍，显得秦蕤如风中蒲柳，叫人心惊胆战。
眼见着要打起来，心惊胆战的吴棠也顾不得隋云之前说的小心谨慎，直接冲了过去，和气道：“大家不要动武，有话好说，好好说。”
莲玉浮伸手没抓住人，正暗自叹气，
隋云望过去，就见两方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视线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