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秦凌进行更细节的解释,大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骤然扭曲,伴随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影像如同被某种力量撕扯般坍缩成漆黑的漩涡。
放映厅内的温度瞬时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这个空间的掌管人黎声。
黎声的目光锁定漩涡,缓缓开口,“李宇和桑琪走天花板回来时的异象是因为主动“开门”而引发的空间互融,但这一次的场景扰动,是“它”在干涉这场庭审。”
秦凌太阳穴直突突,指尖掐入掌心,他知道自己脑子好,推理能力上乘,但是这会儿他希望自己脑子没这么好……或者说,
别这么心想事成,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但一秒过后便冷静下来,理智重新占据高地,转向黎声,声音冷静,“九幽噬心獠蛰伏百年,不该为区区一个方晖而主动出手暴露自己。即便它吞噬人魂后实力大增,正面抗衡法则掌控者也绝非明智之举。这更像是……一次试探…”
黎声轻轻点头表示赞同,而桑琪的一声惊呼骤然划破沉寂,刚刚稍缓的气氛再度绷紧。
“大人!!不能再等了!鱼要脱钩了!有东西正在篡改锁魂印!!”桑琪手中飞速变化结印,因为对抗而微微颤抖,额头上短短几秒也渗出汗珠,看起来灵力消耗的很厉害。最终结印定在一个双手中指相对,大拇指和食指分别交叉穿过中指下方的复杂姿势,桑琪咬牙切齿,“它居然想动我的魂印?那就一个也别想跑,都他喵的给我来!!”
“看来不用我们去找了。桑琪!收线!”黎声说完,向虚空中一抓,鎏金法锤凭空出现在手中,他振声怒斥,
“放肆!异调庭办案,天道法则之下尔等魍魉也敢僭越?!”而后握着法槌,向下重重一敲,明明是敲的空气,法槌却像撞上什么东西一下咚的被弹开,放映厅里回荡着撞钟一般的沉重的鸣响。
紧接着秦凌眼前一花,脚下失重感袭来,根据之前的经验,他以为黎声是要把场景切回审判庭,而再睁眼的时候,视网膜的残像还没从放映厅的幽暗灯光里抽离出来,就猝不及防的被满眼青灰色填满,眼前竟然是竟然不是那个和云城法院的现代审判庭,而是一处古朴青石法庭。
九块刻着字的墨玉方砖从地底升起,拼合成三尺高的玄色台基,取代了黎声之前的现代法官席。黎声的制服却仍旧是那身略显现代的法官袍,表情严肃的坐在墨玉台之后。而自己面前的书记员席位也成了青玉石砖,离法官席虽说不远,但凳子却没了,只能站着,而且位置有些奇怪,竟然和黎声在两头正对着。不过好处也很明显,似乎不需要转脖子就能监控全局……
于是秦凌四下环视,青石法庭地面是整块的寒玉青石,隐隐看出阴刻的篆书字迹,而空间要比之前云城法院的法庭宽广的多,大约有一个室内篮球馆那么大,不过在场众人的位置倒离的也相对不远,并且围成了一个圆形。
“咦,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像梦里见过。”秦凌尚在观察时,听见右边传来李宇的自言自语从,而声音传导介质似乎有点违反物理学,明明那声音轻像蚊子哼哼,却清晰地传入耳中。秦凌转头望去,李宇和桑琪仍坐在对应现代法庭旁听席的位置,只是原本的座椅已变成两条中间隔断的青石长台。两人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一左一右的分开安置,虽说不能说小话,但每人能独享一条椅子。
“不可能吧,这里可是异调庭的融合了第三监禁室的高阶形态,老古董,只有遇到这种疑难杂症才会启用,连我都没来过几次。”桑琪的小短腿没够着地,只能晃着脚抵上石台基座。说到疑难杂症时,看了一眼方晖,“还好赶上了,那东西想来个狸猫换太子,要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还不知道要拽回个什么脏东西。”
方晖的被告席在离着桑琪近的那一侧,这会儿分魂被桑琪拽回来,还加了一道捆的严严实实的附灵锁,黑气从附灵锁的间隙中冒出来,在方晖周身环绕。方晖眼神刀片儿似的在桑琪身上划拉,似乎是还贼心不死的想将她生吞活剥。他的嘴部肌肉在抽动,发出嗯嗯的声音,可嘴缝却紧紧地闭着,像被什么强力胶黏合在一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告席下的地砖上的篆书泛着金光,与方晖身上的黑气形成共振,秦凌仔细辨认片刻,地砖上正在的篆书分明是《九章律》的贼律,而众人围成的圆形,又以“具律”为核心,分别以八卦方位对应着盗、贼、囚、捕、杂、户、兴、厩八个篇章。
秦凌直觉这个青石法庭中隐含着什么不得了的阵法,还未再细看,便听黎声的法槌在台面上重重落下。鎏金法槌与墨玉台面撞击的刹那,整个空间似乎都为之一震,自中心点荡开一圈灵力涟漪。随着涟漪的波纹荡过地砖,秦凌也把整个阵法位置与九章律看了个清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比起法庭,这更像是一个披着法庭外衣,为“不速之客”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捕鼠夹!
法庭中心是《九章律》的总则“具律”,想必是整个阵法的太极位,其上无人,大约是作为阵眼,承接法则之力统率全阵。而黎声居于正南,对应离卦之位,座下为“捕律”。
原告警察魂魄和被告方晖分别居于正东震卦与正西兑卦,阴阳相冲,对应户律与贼律;李宇在东北艮卦守“兴律”,桑琪则在西北乾卦守“盗律”。
自己脚下是正北坎位的“囚律”,红鹰的证人席在东南巽位的“厩律”,唯一空缺的西南坤位“杂律”正忽明忽暗的幽幽闪烁,仿佛在等待什么。
坤位为归藏之所,这空缺难道是在等……
此刻审判长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开口,“被告归位,继续开庭。”
随即整个青玉法庭响起无数道锁链抽拉的声音,方晖身上的附灵锁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穹顶垂落下的九道青铜锁直插地面,成为了一个可以活动的小型监牢。"贼律"篆文骤然亮起刺目金光,方晖双膝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正对着四位警察魂魄所在的原告席。
“确认被告身份。”
黎声指尖轻点,熟悉的生平镜便自虚空浮现。镜面如水波荡漾,竟同时映照出方晖人生的四个剪影,蜷缩在教室角落的少年方晖,荒野坟前跪坐的青年方晖,重华大酒店总统套房里左拥右抱的中年方晖,以及一个看不清地点,似乎只有水中倒影的老年的方晖。
一行行金色文字凭空浮现在法庭中央,
【姓名:方晖】
【性别:男..女..未知】
【命造:己未、戊辰、庚申、壬午】
【身份证号:xxxxxxxx..】
【住址:笠城重华大酒店-阴阳界碑】
在场众人盯着那行金色文字,一时都怔住了。短短几行信息,却像一记闷棍敲在众人脑袋顶上,cpu直接干烧了。
秦凌第一反应也以为是生平镜搞错了,或者没写完,方晖的异能再离奇,总也不可能住在阴阳界碑里,除非他不是人。
………他……不是人?
这个荒诞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想法浮上秦凌心头,顿时一阵寒意袭来。
若方晖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生平镜投射出的影像开始迅速变换,画面上只剩下少年方晖,那似乎只是一个泯然众人的普通瘦弱高中生,已经油腻的刘海垂下来半遮着眼睛,和所有人一样背着书包赶上课铃飞奔进教室。但他还是迟到了,教室里那个老师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便乖乖站在教室的最后罚站,紧挨着一个敞开盖的垃圾桶。
生平镜中传出了老师的声音,有些刺耳,“这个月第七次迟到,怎么,你爸是缺钱花了?要你天天赶着起床去烧完纸再来?”
后排几个女生惊到捂着嘴,看着高高在上的老师,用胳膊肘碰了碰同桌,“方晖已经够惨的了,马老师怎么能这么说…”
“方晖迟到影响马老师的奖金了…而且,我妈和方主任还有马老师以前是同学,听说他们一直不对付,又都来了咱们学校,方主任长得帅,教学好,级别压过马老师一头…现在方主任去世了,马老师自然…”
话说了一半,马老师斜了她一眼,“李小满,去打印室取资料去。”
说话的女生无奈的站起来,同情的看了一眼方晖,快步走出去。
画面中方晖什么也没说,在垃圾桶旁边阴鸷的看了马老师一眼,随后垂下头去。
镜中画面流淌着方晖过往,但似乎是和他此次被审判的罪行毫无关联的记忆碎片,但秦凌已经在之前审判翟涛的经历时见识过生平镜的力量,也许这些碎片才是真正能剖开真相的刀刃。
紧接着投影画面一抖,似乎已经放了学,少年方晖蜷缩在垃圾桶旁角落里,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凶恶的挡住了窗户里透进来的光,“你你爸的抚恤金,应该还有不少吧。”领头的那个一脚踩在方晖的课本上,鞋底碾过封皮上已经被涂改成方鬼的名字,"方半仙,你这么能掐会算,算没算到你会克死你爸啊?再不济,应该算到今天要破财消灾吧。"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故作斯文地推了推镜框,声音却带着狠毒的恶意:"方大师,上次月考你给我们的答案全是错的,要不你给自己算算,今天你要挨几拳才能长记性?"
方晖的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这是我的晚饭钱…我真的没钱了…求你们放过我,我还要赶回去给我妈熬药。”
领头的男生揪住方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抵在墙上:"呸,你爸抚恤金那么多,拿一块钱打发谁呢。”又撩开他的刘海,整张脸都倾轧上来,几乎是脸贴着脸,“你这阴阳眼不是能通灵吗,把你爸的魂叫上来,你天天早上给他烧纸,他也攒了点家当吧。让他给你送点上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方晖紧紧握着发白的拳头,身体在因剧烈地愤怒而颤抖,他抡起胳膊向那黄毛砸去,可才到半空中,胳膊就被为首那混混一把钳住。
“你什么你。”最左侧的黄毛一脚对着方晖的肚子踹过来,方晖倒栽进垃圾桶,腥臭的果皮废纸伴着粘痰和沾了辣椒油的塑料袋瞬间淹没他的视线…
秦凌心中五味杂陈,短短两幕却明晃晃揭示了方晖悲惨的少年时代,父亲坟前纸灰在屋外燃烧,母亲苦药蒸汽在屋内盘旋,师长冷眼讥讽在前路铺满荆棘,同学霸凌欺压在身旁扎满尖钉。
马老师的恶意来自于与方晖的父辈仇恨的延续,而少年间的恶意则是来自于纯粹的人性之恶,在欺凌之中获取快感。
然而在这些人性无尽的恶意裂出的缝隙之中,漏进来的不是救赎的光,而是九幽深处递来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