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次审判翟涛时的情形如出一辙,一抹金色的灵光在黎声周身盘旋环绕,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此刻灵光正在逆时针旋转,秦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分明只是换了个方向而已,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秦凌心中暗暗吐槽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强迫症。
反观方晖,与大喊大叫的翟涛完全不同,他老朽干枯的脸上阴云密布,歪头一言不发地坐在被告席上,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死死盯着生平镜,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他手中那盏已经熄灭的莲灯和那身偷来的道袍似乎已经被异调庭强行剥离,此刻正被放置在生平镜与黎声之间的一个红木台桌上。秦凌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下道袍,道袍外侧之前被激活过的金色文字像被烧穿的烙印,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字形和内容,而未被激活的文字几乎已经在道袍上褪色消失,同样也看不清内容了。
秦凌直觉方晖这老狐狸绝非简单之辈,翟涛那种大喊大叫的表现是出于被异调庭绝对力量压制后的惊吓,而方晖的表现,除开慌乱外更多的是像是思考对策和试探观察。眼见黎声已宣布开庭,秦凌尽管对自己这个书记员能起到何种作用尚不清楚,但他心中绷着一根弦,打起十二分精神总是没错的,说不定在哪个小细节里,方晖就能玩个阴的。
黎声用他颇有磁性的嗓音宣读法庭纪律,内容与上次开庭时并无二致,秦凌心中暗暗思索,这个环节结束之后,下一步就是生平镜核对当事人信息……
只不过不知道黎声以什么案由开启的异调庭,入室盗窃偷衣服?应该不是。毕竟原告不是自己。既然原告是那四个警察,那么大概和人骨莲灯有关…
方晖身上的案底和谜团,一只手怕是都数不过来。无论什么缘由,既然人已到案,那么从余斌案他的徒弟陈昱之对邓真封魂开始,到引发叠嶂鬼“画灵共振”,鲁天元之“死”,再到现在的人骨莲灯,时空折叠,应该都能审个水落石出。
约莫五分钟左右,等黎声宣读完毕,印有法庭纪律的材料自动化作一道灵光消散,黎声从法官椅上抬起头,向着生平镜一挥手,目光从眼镜后方锐利的射出,扫过庭中众人,
“下面核对当事人信息,原告”。
生平镜的镜面随即转向原告席上四名警察的魂魄。不出所料,生平镜无法照出魂魄,几人在生平镜的牵引下缓缓浮至空中,如同过安检般绕了一圈,随后又自动归位,坐到原告席上。这次,生平镜终于识别出了信息,金色小字在空中浮现:
【何飞,男,19xx.xx.xx-20xx.xx.xx,命造xx xx xx xx,生前住址:xxx】
【死亡原因:20xx年2月28日02:28分笠城重华大酒店天然气爆炸】
而亡原因出现之后,金色的小字停顿了几秒,又缓缓浮现出下一行字,
勘误:【真实死亡原因:上古禁术-业火解尸炉】
秦凌脑中猛地一激灵,瞬间回想起来,这似乎就是方晖以分身在地库时,向桑琪和李宇说出“感谢你们唤醒阵眼”这话之前,提过一嘴的“欢迎参观业火解尸炉。”他试图将这几桩事串连起来梳理清楚,仔咒文世界中,警察因为“业火解尸炉”而丧命,在现实世界中,在李宇与桑琪释放鲁天元魂魄之际,恰好落入方晖设下的圈套,进而唤醒了阵眼。而阵眼被唤醒之后,方晖又在顶楼施展时空折叠手段,把现实世界和咒文世界给融合在一起。
难道崇华大酒店本身,在咒文世界中以三年前的天然气爆炸大火,成就了业火解尸炉的本体?
于整件事里,抛开谋财害命那残忍至极的作案手法、赤莲教动用上古禁术的邪门歪道以及时空折叠违背常理的离奇诡异不谈,秦凌还尤为在意一处细节,那便是警察死亡时间与阵眼开启时间,二者竟然相隔长达三年之久。
那么这三年中,方晖又在谋划什么?
秦凌继续查看后面三人的信息,除了个人信息部分有所不同,死亡原因皆是看似天然气爆炸的“业火解尸炉”。待所有信息显示完毕后,空中的金色小字自动将四人的信息各自整理记录在一张纸上,然后飘至秦凌的书记员席位前悬浮着。
秦凌从空中接过来的那一瞬间,四人的生平信息,大到升学工作结婚生子,小到吃饭口味睡觉姿势,一股脑的灌入秦凌脑海中。
秦凌对这些信息消化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向异调庭的领域拥有者黎声,试图确认这是正常流程还是异调庭出了什么bug。而黎声似乎早料到秦凌的反应,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接着再次抬手向生平镜一挥,
“核对被告信息。”
秦凌成功收到黎声的暗示,于是心中有了底,抬起头继续看着生平镜。
既然方晖是活人,在正常状态下,便应该与上次生平镜照翟涛时一样,不需要穿过生平镜即可获知个人信息。但这次生平镜照在方晖身上,几秒过去了,竟然没有任何的信息跳出。
秦凌疑惑的目光移向方晖本人,正好与方晖的目光交汇。方晖此时对异调庭的态度似乎悄然之间发生了些转变。在黎声宣读法庭纪律前,秦凌记得他还嘴角紧绷,面如土色,而现在脸颊上确实蔓起一丝潮红,嘴角也勾着邪笑,阴恻恻的对几人说,
“虽然不知道你们想耍什么把戏,但是年轻人,就凭一个幻境就想禁锢我?奉劝你们,别太天真。”
秦凌心里一紧,果然,这老登开始搞幺蛾子了。
生平镜中此刻还反射着方晖的身形,方晖话音刚落,生平镜中忽然泛起涟漪,方晖的倒影也跟着扭曲波动,而后整个异调庭像是地震一般开始震颤起来,生平镜也随之裂成无数碎片。秦凌扶住面前桌案,才堪堪能稳住身形,他看见每一片破碎的镜片中都倒映着方晖那个邪笑的表情,而黎声此刻也站起身来,抓住面前被震的弹起来的法槌。
黎声身旁的灵光仿佛受到什么威胁似的,咻一下飞进黎声法袍左侧的袖口消失了。
在震颤之中,方晖垂在身侧的手仿佛在对抗某种力量似的用力掐诀,青筋暴起,口中也翕动着念诵着什么,他褪去道袍后的中衣袖口隐隐发红,并迅速在整件素白中衣上蔓延洇开。
待山崩地裂般的震颤终于停止时,秦凌看到方晖的整件中衣已经被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方晖正在对抗黎声的领域压制。
尽管他尚未挣脱异调庭的掌控,但从他先前的态度转变以及毫不遮掩的出言讥讽来看,他大概认为自己的试探极具成效,并且胸有成竹地觉得异调庭奈何不得他。
秦凌暗自试探运转自己的灵力,却发现完全无法动用,他心里咯噔的沉了一下,异调庭既然是天道公允法则权柄化形而成的,那么不管是对普通人还是对有修为能力的人,都应该是平等的压制。无论方晖刚才施展的是能力也好禁术也罢,都指向一种可能性——他在试图挑战天道规则。
果不其然,下一秒异调庭内回响起方晖仰天大笑的呵呵声,他的笑声刺耳又嘶哑,让秦凌幻视两个生锈的齿轮在疯狂旋转摩擦,顿时浑身不适,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菜鸟,你这幻境连最基本的因果律都维持不住,就急着给我带镣铐审判了?!”
方晖两手猛的抬起,用力向面前被告席的桌上一砸,双手磕的血肉模糊的同时,手上银色的铐环和锁芯也支离破碎。
证人席上的红鹰惊的瞪大双眼,条件反射般的看向黎声,“这…咱们异调局经费这么紧张吗……这手铐质量也忒……”
锁链崩裂的银屑尚未落地,黎声忽然松开了始终紧攥的法槌,两手一摊,同时语气颇为遗憾的说,
“哎呀,幻境被识破了,看来敌人很棘手啊,同志们,要完蛋咯。”
众人:哈????????
方晖脱开了镣铐的手血肉模糊的,但手下仍然在飞速结印,同时身形暴涨,短短几秒便从一个干瘪瘦弱的老人身躯,成为了两三米高的巨人,眼睑着就要顶破异调庭的天花板。
秦凌忽然发现他心里强烈的不适感的来源。不但是灵光逆时针旋转,黎声同样是用左手拿着法槌,而那个法槌底部的logo,同样是一个镜像图案!
由于异调庭里的一切都非常对称,不管是logo天平,还是法槌、法官椅,即便是左右翻转过来,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难以注意的细节里,让人潜意识莫名其妙的感觉不对劲。
不论红鹰和那几位警察是否知道异调庭的启动机制,秦凌自然知道这里不是幻境,但现在……
黎声撑在审判桌上的手腕处正好与异调庭的法官袍袖口齐平,秦凌目光望过去的角度看到一枚熟悉的绣纹在袖口处隐隐发光。
那是……?
谛听纹?
秦凌定睛看了两秒,龙头,独角,牛身,狮尾。神兽谛听作为地藏菩萨的坐骑,他们地府之人对谛听还是很熟悉的,黎声袖口上的,是一只镜像谛听。而随着方晖动作越来越激烈,谛听纹也从暗纹成为散发着耀目白光的活物般,仿佛要从黎声绣工精致的法袍袖口跃出。
谛听最为神奇的能力,便是可以听到世间万物的声音,也包括,人的心声。
原来如此。
秦凌一瞬间心神领会的点点头。
黎声竟在异调庭之内,利用谛听神力,为方晖构建了一个专属的胜利幻境。而异调庭内的一切变化,都在顺着方晖的心意毫无阻碍地推进着。大约是在生平镜核验完原告信息那时候,几人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黎声拉入幻境,欣赏接下来这段方晖做主演的剧目。
方晖,成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