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芸抿了抿唇,垂眸摆弄着面前的筷箸,好半晌都没说话。
善凊眨了眨眼,伸手夹一块藕夹放进善芸面前的素色瓷碗中,“这个糯,你尝尝看。”
女孩儿粉颊杏眸,娇俏之色胜过花园中新开的芙蓉花。善芸看着她那一张笑脸,顿了顿,几息后还是拿起筷箸夹着尝了一口。
藕夹里的甜糯米,勾丝缠连,在嘴里化开,倒是冲散适才在心中淤积的郁闷。
她朝善凊道:“味道是不错,你也尝尝。”
善凊轻应了一声,也夹了一块尝。糯米沾牙,有些太甜了。她放下筷箸,端起清水冲了冲口。
善芸看着她素碟上的半块藕夹,淡淡地道:“你不喜甜食,做什么勉强。”
“不喜是不喜,但也要什么都尝尝好。万一那甜度恰好就是我欢喜的呢。”善凊放下茶杯,目光恍若无痕,环视了一圈席上。
女眷席上酒意微醺,一屏之隔的男席上,灯火憧憧,没有推杯换盏声,都是一些闲谈。她屏着气息听了几句,叔伯们倒还恣意,瞧着好像是在点拨李家表兄几个。
“母亲说,家里的花宴不办了 。那王家几个这是来不了?”善凊突然道。
善凊回神,“你和王二姐姐交好,怎么不去信问她?”说着伸着筷箸夹了一点鱼肉。
“你不知道内情?”
“我晓得什么?这几日光是应付绣活都已经头昏眼花了,哪还顾得上这些事。况且,我和王家姐姐几个交情泛泛,来与不来,我都随意。”鲜鱼肉嫩,厨娘浇上的酱汁都化进肉里,味道化在嘴里。善凊八分心神都被这鱼引了去,回得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善芸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原以为能从善凊这里知道一些内情的,三叔母会跟善凊说很多话,大到内宅之事,小到吃穿用度,这是她母亲不会做的。
善凊没注意到善芸的变化,王家姐妹的事在她心里远不及明日要来的绣娘重要,况且眼前那一盘鲜鱼触手可及,这也远比善芸话里那点情绪重要。
她尝了几块鱼肉,半幅鱼骨露了出来。一旁的茶杯早叫折竹添满了,善凊拿了清水润了一下嗓子,而后才看向善芸,“李家表兄们很惦记你,姐姐不如改日去看看他们?”
善凊这话不算作假,小李氏和她闲聊时谈及李家兄弟此次上京备的节礼,里头有一块红宝,听说是李家舅舅偶然得来的,因着心里惦记善芸这个侄女,就让李家兄弟特地带了过来。
“当真是舍得。”善凊当时还评了一句,她外祖家虽清贵,然而家底不丰。母亲出嫁时稀罕珍贵的首饰没有几件,却是带了不少藏书过来。
小李氏见她这么促狭,伸手点了一下善凊额头,“你是真顽皮!”
“我此话又不是作假。”善凊捂着额头,娇嗔地反驳。
“要不你个儿再细品品你话里的意味?”小李氏没好气地白了女儿一眼,“你那是真心夸的吗?!”
“那怎么不是真心了?”善凊不服,嘀咕道:“虽说这礼是有些重,但我也没否认李家舅舅爱侄女的一片拳拳之心啊。”
小李氏神色不善地看着善凊,直到她塌下肩膀,低下头,小李氏才缓缓地道:“你如果再这般自作聪明,时刻显摆你的机灵,迟早有一日祸及临头。”
善凊默然不语。她已经习惯了跳脱的性子带来的训斥了。母亲总是觉得她性情不改会祸患加身,父亲也会因为脾性调教之事专门请来绣娘。他们都当她不知晓这内里的布置缘由,可善凊自小聪敏异常,只是只言片语或是神态稍显异常,她就能洞悉这背后的心思情绪。
其实她很想同父母恳谈一番,让他们莫要这般如惊弓之鸟一般,也莫要这般时刻耳提面命,当心她反骨在身适得其反。
但最终这话她也只想想,然后便罢了。
父亲说过要韬光养晦,莫要锋芒毕露。再利的刀剑若只会一味的砍杀,也只会折在半道儿上。
她觉得这话说得中肯,且利害关系详细,所以这几日她也在修所谓的闭口禅。
善芸脸色微沉,硬着声道:“我近来没什么空闲。三叔母给了我新样子,我要描稿,得了时间还得将它绣出来。”
她昨儿还跟李氏为着李家表兄争执了几句,这会儿心里的郁气还没消散呢,哪有那个心情去探望他们。
见状,善凊已然明了她的态度,便转过头来也不再多言。
家宴散了那会儿,朗月当空,花香游弋。
李正杉兄弟三人住在外院客房,此时正向乔惟光等人行礼告退,小李氏等女眷也被一同照料到。
善凊依偎在小李氏身旁。夜色清雅,青衫若修竹,月华溢淌间隐见风华。她隐约听见小李氏轻叹了一句,“李家好教养,不过两代便已然脱胎换骨。”
善凊不大懂这意思,但反射性地朝善芸看了过去。
善芸背向父母而站,月影伶仃,抬头直直地看向另一个方向。月洞门深深,一片漆黑。
回会秋院的路上,乔贤问善凊:“今晚你祖父发问,你可胆怯?”
善凊手牵着重明,两人正垂头踩石板上的树影,闻言善凊顿了顿。
乔贤好半晌都没有听见她言语一声,不禁回转过头来看她,“怎的不说话?”
“父亲不是叫我谨言慎行吗?”女儿声清脆,叮叮落到地上。
乔贤怔住,半晌他转过头来看向小李氏,“这是拿我的话将我一军?”
小李氏唇角微弯,并不掺和父女间的交锋。
重明瞧瞧姐姐,一会儿又看看父亲,最后很知机地跑到小李氏身旁,牵起小李氏的手。母子俩眼神相触间,都促狭一笑。
阿弟是个叛徒,善凊却也不计较。
她虽孤军一人,但也是敢捋其父威严的,只见她负手而立,学着乔贤在书房中殷殷教导的语气道:“父亲,这世间可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您想让我闭嘴时便闭嘴,想让我畅所欲言时便畅所欲言,我又不是那泥塑人偶,随着您心意肆意摆弄。”
乔贤张口结舌,只得伸手指她。指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气笑,道:“呵,当真是巧言善辩!”
善凊不以为意,还乐呵呵地补了一句,“这评得不中肯,我觉得是‘牙尖嘴利’。”
小李氏哑然失笑,重明则笑倒在母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