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年一次的寒食宴在宫中拉开帷幕。
宫殿内被无数华美的宫灯照的璀璨无比,上方的蟠龙藻井每层都变换着花样,中心的蟠龙在宫灯的照耀下,好似下一刻就要过来,盘旋至九天一般。
乐师在宫殿角落奏乐,琴声悠扬,缭绕雕梁玉彻,尘暗起。
出席的相互寒暄问好后,便告座。
殿外的某处角落,罗侍与一太监说话。
“你待会一见沈然之出去就跟着他,我会派人传话将他引到御花园,届时我们会带着陛下从另一边过来,沈然之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了,见人就扑,你见陛下过来就当着众人的面说他酒性发作正要……”
“可若是他依旧忍着怎么办?”他说,“况且事后他同陛下解释不就真相大白了?”
罗侍只道:“他若是不主动,你主动往他怀里扑便是,再者,他们是查不出来的,这药就连宫中最好的太医也看不出来。”
他冷笑一声继续说:“就算他说自己是中了药,太医也探不出来中的何药,又有谁敢替他说话,倒是众人都在场,我们一口咬定了他就是酒后乱性,他能奈我何?任哪个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妃嫔跟外人私通的,你也无需担心,陛下仁慈众人皆知,你本就是无辜的他定不会惩罚你的。”
“但……”他还未说完,罗侍便说:“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一弟弟,你定是不想让他也入宫的,若是他入宫也终身做个了阉人,那你们家还怎么传宗接代。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时间不多。”
那太监抿唇,没犹豫多久便应允了下来。
皇家宴会,顾鸩止在众人瞩目下登上高位,沈然之则是在其下方。
固定的流程总是要走的。群臣向上方的皇帝行礼,高呼万岁。
顾鸩止微微抬眸,声音明朗,说:“今日宴会,众爱卿不必拘礼,平身罢。”
随后众人起身,宴会才正式开始,宫人鱼贯而入,美酒佳肴尽数呈上。
沈然之自从昨日昏倒后,便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绵软无力,脑也袋昏沉的厉害。但今早喝下一副药后,还勉强能撑着他出席宴会,但按理来说一般的风寒不当是这样的。
尤有大臣不停的向顾鸩止敬酒,他皆是朝对方一笑,颔首应下。尽管如此,他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到底下沈然之的身上。
纵使沈然之这人向来对他忽冷忽热,但看他这这幅样子都强撑着来赴宴会,不免生出些复杂的情绪。
因身子还病着,他今日都是以茶代酒,许殿内人多空气并不流畅的缘故,一盏茶下肚后,没过多久便是觉得身子不明的太热来。
呼吸也愈加沉重,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让他烦躁不安。
“贵君这是怎么了?”他身旁太监见他一副难受的样子,“贵君若是觉得这里头闷了,出去透透气会好受些。”
沈然之正有此意,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
顾鸩止转眸刚好发现下边的人起身离开,随口向身侧的何福问道:“沈然之这是要到哪去?”
“殿内太闷,沈贵君向来喜欢清净,兴许是出去透气了。”
顾鸩止怀疑道:“是么?可朕瞧着他像是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何福因问道:“哪里不对劲,沈贵昨日太医说沈贵君染上了风寒,现下身体不适岂非常事?”
顾鸩止答不上来,却也没再多想。
奈何酒过三巡后,还不见人回来,也没派人来传话,顾鸩止便有些许担心了。
他心想:万一人已经提前回寝宫了,只是忘记派人来传话,亦或是他待在外面就不想再进来了,更甚者,万一他因为身子不适,跌跌撞撞的掉进湖里这可如何是好。思及此,人去打探打探。
碰巧这时向罗侍他恭敬地行礼,然后发话,“臣等深受陛下天恩,前些日子臣路过御花园时,百花正开的烂漫。此时酒意正浓,臣斗胆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移步御花园,一同吟诗,赏景。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话音落,便有不少臣子赞同他的提议。
顾鸩止本就不喜吟诗,赏景这类风雅之事,奈何不同意倒是会薄了这些人的面子,只得颔首,以表同意。顺便瞧瞧这沈然之究竟去了何处。
群臣见状纷纷起身,跟随他的脚步,移步御花园。
顾鸩止一路上都没见到沈然之的踪迹,刚随着一众臣子漫步到御花园,便寻到了他所想之人。
但随即,前来御花园的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住,顾鸩止瞳孔地震,本以为见到了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会沉下去,但见了这光景,心里的石头不仅沉了下去,更是沉入了海底。
只见,一太监拉着他的手腕,有意往他怀里钻,沈然之极力反抗,咬牙忍耐,双手却是一副怎么也使不出力来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顾鸩止快步上前。
那太监见到皇帝来了,便松开沈然之的手,后退一步故意摔倒在一旁,一脸委屈的说:“奴才方才在这御花园里赏花,身后突然冒出一人将奴才抱住,还当是谁,转身一看,正是沈贵君。奴才不敢反抗,只得将贵君推开,谁知他酒性发作,使劲拽着奴才,不让奴才离开,奴才吓得不轻,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陛下就来了。”
一同出来的臣子当着皇帝的面,见了皇帝家的丑事,面上尽是说不尽的尴尬之色,不敢用言语交流,只得相互之间用眼神传递话语。
“陛下,这…这成何体统啊。后宫妃嫔竟光天化日之下与人私通。”
沈然之此刻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劲的往地上倒去。
群臣一唱百和,一个个先前不敢说话,现在都来指着此事实在不成体统,有损皇家声誉,要顾鸩止严惩沈然之。
他身体也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这种感觉他既既痛苦又熟悉,沈然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他笑话人的细语嘀咕声一阵阵传来。他本就爱惜羽毛,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颜面碾的粉碎如同坠入深渊。
身体上和精神上双重攻击,由熟悉感带来的痛苦感无孔不钻。
就在他陷入绝望之际时,顾鸩止却反其道而行地说道。
那深入骨髓的毒素如鬼魅般的锁住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除却微微抽搐的身体,已麻木的神志,就只剩下嘴里发出细碎的吟哦。
“沈然之,你怎么了?”他俯身蹲下,疑惑间又带有几分急切,倒是没有在一丝向他问罪的意思。
沈然之自是回答不了他,顾鸩止眸光凝落在他颤抖的双唇上,见他半天道不出一句话,索性弯腰把人抱起,要带他走。
他已不是第一次抱沈然之了,只是觉得这回抱着人似乎比上次轻了不少。
“今日之事,在朕弄清楚之前,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顾鸩止临走前给身后人扔下一句话。
这光景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方才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心里,虽说他们平时也没少看顾鸩止这皇帝的笑话,但却也知晓分寸,入仕为官多年,什么事当说,什么不当说,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些人还在沉默着,竟未曾发现,方才一同跟来的罗学士如今连个人影也没见到了。
其中一人出声问道:“沈然之,陛下的这位贵君叫这名字?”
“怎么,莫非杨大人认得此人?”
那杨大人语塞,只摇摇头,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这名字像是哪听说过,却一时记不起来了。”
因为这距离和清宫的距离要比永和宫近些,顾鸩止就想将人带自己的寝宫。宫前侍卫见皇帝回来正赶着行礼,但只感觉面前一阵风过,话才刚到唇边,人就已经进去了。
“去传太医。”顾鸩止进屋入内时,顺便对门前侍女吩咐道。
绕过屏风,将人放在床上,放落地的瞬间,就被怀中人将他猛的向后一推。
“……做什么!”沈然之骤然抬起垂下多时的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抗拒。
顾鸩止被他这么一推,倒是被疑惑盈满心间,原来他还能说话。
他缓缓的向他靠近,还未走出几步,进听到人惩忿窒欲地说:“你…别过来。”
“好好好,我就站在这不过来总行了吧。”顾鸩止束手无策,连自称都改了。
沈然之说完这两句话又像是没了力气般,话音再次断开。
顾鸩止,听人半响也不回话,再次向他走近,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你,出去。”他咬着牙道。
顾鸩止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在这确也帮不上忙,只得安抚道:“行,你先忍忍,太医一会就来了。”
言罢,顾鸩止仍未将目光从沈然之身上移开,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出去。
只是脚都还未在外头站热,便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紧接着又传来怪异的声响,比前者还要响。
沈然之叫他出去,顾鸩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也不知道他自己一人在里面要做什么。顾鸩止心头一紧,踟蹰不前,不知是当进,还是不进。
恰好此时何福领着太医过来。
那老太医见顾鸩止方要行礼,顾鸩止一句话把他唬住。
“怎么来的这么慢?”顾鸩止见人蹙眉问道。
他话里话间带上些许愠怒,不等他老太医回复,又道:“行了。不必解释了,快些进去看看。”
在顾鸩止的催促下,何福将房门推开,顾鸩止便领着太医进去。
方才的里面传来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令人脊背发凉的静。
那太医看见地上碎掉的茶杯,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心头,只是却没见到人,他往里边走些,地上鲜红的血迹让他驻足下来。
抬眸一看,不知何时顾鸩止已经蹲在沈然之身侧,不停的叫他的名字,只是那沈然之躺在地上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复他。
顾鸩止将人翻身过来,才发现他胸口处还在汩汩渗血,洁白的衣襟被染成一条血河,相比之下眉心的那道红痕倒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