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北阴，你今天也在啊，好久不见，距离上次见已经过去四百年了吧？真怀念那时候，天道还没像现在这样不讲理，魔山难得接纳外来者，你带着尉回和尉——等等等等！别冲动！我真的只是来吃饭的，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前厅角落，一个黑发男人从碗里抬起头，拿纸巾斯斯文文在嘴角点了点，擦掉根本不存在的汤汁，朝着气势汹汹走来的人弯了眼尾，自顾自笑眯眯地寒暄。
突然脸色大变，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餐具腾空而起，一呼一吸间似有看不见的东西在两人之中激烈碰撞，直到黑发男人额间沁汗，餐具才重重落回桌面。
北颜大步走过，肃着脸往他对面一坐，杀气腾腾，活像是要手刃了对方。
“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半魔，堂堂魔山之主，连续几日偷偷摸摸闯我阴曹地府，不至阎王殿不走奈何桥，既没有找黄昏恋的意思，也没有贪图寻宝的兴致，偏偏盯上这小店，敢说没有别的意思？！”北颜沉了声，身上威压再下。
男人把手一摊：“你这话说的，我青岐是那种不体面的人吗？每顿饭我可都老老实实付了钱的，怎么不能是正经食客了。”
他眼珠子一转，笑得不怀好意：“再说，尉大老板都没赶我走，难不成现在你能替他做主了？”
“还是说，地府近况堪忧，你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北颜一脸菜色。
山途站在北颜身后，事情原由一知半解，挑衅之意听的明明白白。
也难怪北颜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家伙敌意如此大，就这一张嘴，能气活刚死的鬼。
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纯是恶意没有行动，叫人火大又不至于大打出手，但此人不得不防。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也可能是因为尉回，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能不声不响闯进地府，一连几日蹲守在此，再无害也不是什么好事。
山途拉开北颜旁边的椅子坐下，双手抱臂往后一靠。
青岐只是吝啬一眼，狡黠的目光又转回北颜身上。
“我在这观察了几日，尉回都把我当作黄毛小鬼，不仅没将我扫地出门，甚至算得上好说话。本以为是他经过一劫，性子打磨得沉稳藏的深。瞧你反应，看来是真有问题。”
北颜沉声道：“和你无关，少在这打探。收起你的如意算盘，赶紧滚出我的地界，再在此处逗留，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他的法力倒退了？认不出我，难道是神识受损，记忆全无？不对，就算没有记忆，不可能认不出我来，是不是……”
“青岐！”
北颜怒斥：“你是记吃不记打，欠收拾吗！”
青岐轻呵一声，咧嘴一笑：“当初大战尾声，众神被困不周山，差些整个体系消失，三界即将重新洗牌。垂死挣扎之境，是最后金光崩散，天地哀鸣，一切重归秩序。人鬼妖魔口口相传，都当那一对兄弟是双双陨落，敬佩至极，可惜可叹。”
青岐一转神情，犀利不已。
“你当真以为我是误打误撞，找到这犄角旮旯的吗？三界之中已有传言，当年双骄仍然存活，其中一位已然现身地府。长时间无音讯是酆都大帝因为一己私欲，想要飞升比肩上古神，将人掳走困在冥界，日夜炼化。幸好双骄有通天手段，得以逃脱，这才免去神力散尽的下场。”
“三界之中受他们恩惠的数之不尽，现在流言没有切实证据，相传不广。倘若被人瞧见尉回真身在此，必有激进的家伙蜂拥而上，抢回他们的真神。”
“就算你冥界自成壁垒，但天道作祟，早就出现纰漏了吧？鬼门关能拦住多少，这地府怕是要被踏得稀碎。一旦发生，北阴你觉得尉回还有余力护住你吗？”
“护不住谁？”
尉回拎着空托盘，看样子刚上完菜，站在不远处，要笑不笑地看过来。
正是客流高峰期，店里鬼来鬼往，生意红火。
帅气店长重新露面，新晋爆款美食加上老伊不遗余力的流量宣传，鬼流激增肉眼可见。李子书忙得脚不沾地，尉回时不时要搭把手。
喧嚣之中，沉默的人更加显眼。三人来不及整理表情，就看着尉回有条不紊地放好东西，踱步过来。
“继续啊，刚才说到哪了？”尉回笑着和旁边顾客打招呼，山途早早拖出椅子等他落座。
尉回指尖轻点桌面：“地府有我在，天道来了也不作数，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在我面前放言要毁了地府？”
方才口齿伶俐的魔头现在跟鹌鹑一样，一声不吭，努力装出副乖巧神情。可惜生的一张桃花脸，怎么做怎么别扭，好好的脸硬是看出几分辣眼。
尉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青岐啊。真是好久不见，这次来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百年前剥了你半身皮，现在可算长好了？”
轻飘飘一句，听得山途浑身一抖。青岐背挺的僵直，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青岐使劲咽咽唾沫，笑得僵硬：“哪……哪里的话，尉大老板真是爱说笑。我只是听说你新店开业，特地前来庆贺。”
“听说？你们魔山消息很不灵通啊，我这店开了可有一阵了，少说也有半年，你庆的是哪家店的开业？”尉回接过山途恭恭敬敬递的茶，悄悄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配合不错，非常有气势。
山途乐得差点没憋住。
青岐被噎了一嘴，敢怒不敢言。
尉回一哂，大度地放过他：“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没……”
“别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浪费我时间。”
怎么还上赶着帮忙的，这种人就该直接赶走！北颜不满地半瞪了一眼，尉回老神在在的不接茬，只好把怒气撒在青岐身上。
北颜：“有话快说，说完就从地府滚出去。”
“哎呀你们地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么粗俗吗？动不动叫人滚，一点涵养没有。”尉回不接茬青岐接，他正愁没地方还嘴。
两人拍案而起，眼刀四溅，有吵个天翻地覆的架势。旁边的客人被吓到，差些把头掉进汤里，山途连忙给鬼道歉，招呼李子书来售后。
“都闭嘴！”尉回闭眼深深翻了个白眼，“要吵到我店里的客人，就给我麻溜滚蛋。”
他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北颜：“也包括你！”
山途交代完事情，端坐在旁边，双手叠在膝盖上，乖巧的像个石像。
尉回余光瞟过，轻笑一声，勾的山途心一痒，大胆地往他身边挪了半拳。
干什么呢！大庭广众靠那么近，有伤风化！北颜睨了山途一眼，山途不吱声，只往尉回身后藏。
两人眼神交锋，尉回不明所以，注意力放在青岐身上，只当威压之下山途不舒服，敷衍地抬手拍拍他的手臂安抚一下。
左一个被护着的下属，右一个惹人嫌的魔头，相较之下还是山途顺眼一点。北颜不爽地侧身坐下，不愿分给青岐半点眼神。
山途趁机凑到尉回耳边讲小话：“平日大帝沉稳，怎么一碰上这魔就变得如此急躁？”
尉回侧头，轻声回答：“四百多年前，地府内鬼和外界联手，想要吞了冥界翻身上神，闹得数万条阴魂魂飞魄散。北颜正值进阶飞升的考评期，这事直接损了近万年功德。”
他看了一眼还在纠结的青岐，接着道：“这事青岐掺了一脚。他以魔山设宴为由招了数名神官前去，配合那群家伙做了拦路石。虽然那次魔界没得到什么好处，但毕竟是青岐缺德做的事，最初几年北颜恨不得把魔界一举铲了献祭冤死阴魂。”
“从那以后，这两人就是这种情况。”
缺德缺到自己身上，青岐后来受的难纯属是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了。
青岐没有闲心去揣摩两人耳鬓厮磨的是什么情况，也不计较讲些陈年八卦，他在犹豫要怎么开口。
若不是天道规则制衡，天大地大此事只有尉回能办到，他也不至于拉下脸求到这阴曹地府来。
所求之事多少也受当年缺的那个德影响。
青岐斟酌着开口道：“我的情况你应当有所耳闻，当年得了些许功德，天道就有意选我升仙，神明法力滋养了一身骨，按计划，百年之后就要得道飞升。直到地府一事，天道震怒，不仅收了神力还降下半道天劫，劈的半身仙骨具成枯。”
尉回沉吟片刻，说到：“我记得你当时接近飞升期，半道天劫应该劈不死。”
话说的冷漠了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凡人飞升有几道天劫，凡胎□□有了功德就可直面雷劫，青岐是魔，不仅有功德还有修为，甚至接近圆满的仙骨，劈一劈也不是问题。
青岐点点头，说到：“半道天劫只劈了一半，可这就坏在，我还有另一半。”
说着，他拉下领口，胸前一道分明的界限，将人整个劈成两半，一半干枯萎缩，死气几近坟墓枯骨，另一半饱满如玉，似有一道仙气萦绕。
两者互搏，附近的□□生了死死了生，交织撕裂，生生承受这永不终止的痛苦。
“你要我保你仙骨，重塑另一半？”
“不，我不要这仙骨。”青岐摇头，一脸不屑，“是魔亦或是成仙，我一点也不在乎，神根仙骨于我犹如枯木，舍弃也不可惜。”
“你想做什么？”尉回正了神色。
“我要你帮我脱魔入凡，投胎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