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是二十四年的惨痛经历教给文亦绿唯一的东西。
因为他有价值,所以那个女人愿意养着他。因为他有价值,所以荣希乐会把诸多项目交给他。因为他有价值,所以柯然才会上位者低头,给他一个机会。
这些全都源于价值。
如果没有价值,那么文亦绿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根本。
但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抛弃,于是小心翼翼询问这个困扰许久的问题。他至少要知道柯然的打算,才好对症下药展现自己的价值。
柯然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他发现文亦绿竟然是一本正经的问出这个奇怪问题,并且还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在柯然印象里,文亦绿是一个撞到南墙直接把墙挖穿的人,认自己的死理,固执而笃定。可现如今,这个冷静自持处心积虑满脑子都是算计的大男孩,竟然也会惶恐,原因在于他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柯然微怔,随即哑笑。
文亦绿是在很认真的在等柯然的回答,所以在他看到柯然笑了之后,心里有些生气。
“你的价值是什么?”柯然捧着文亦绿的脸,鼻尖凑了过来,蹭了蹭。
“是帮荣氏拿下好几个大项目,是给晨诺出谋划策,是活跃在诸多小公司背后扶持他们,是给一步一步蚕食美吉打下的娱乐帝国,是给纪家两兄弟铺后路,是给荣希乐当小秘书?”
“要我看这些全都不是你文亦绿的价值。”
“你的价值就是成为你,然后努力往上爬,在顶峰接受所有人的朝拜,然后闪闪发光。”
柯然语气很轻,但吐字又是那样的清晰,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敲击着文亦绿的心房。
“原来这些您都知道......”文亦绿呢喃,眼神失焦。
“当然,我知道的远比你要多得多。”柯然察觉到文亦绿有在微微发抖,还以为对方冷,于是脱下大衣将其裹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发红的兔子眼。
“走吧,你生病刚好,要注意保养。”
柯然把文亦绿拉起来,一辆黑色的奥迪RS7随即停在路口。
“可是荣希乐他......”
“是他自作主张邀请我的,我又没答应。”
“那您为什么还来?”
柯然停下脚步,站在霓光之中,深沉而迷人。
“因为,你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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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亦绿鬼使神差跟着柯然回家。
文亦绿知道柯然是一个分寸感很强的人,他就像是极具领地意识的雄狮,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没于自己身边,就连何重都曾无意间透露出自己跟了柯然好几年,却从未出入过对方房间。
但文亦绿做到了,不仅进了柯然的房间,还在对方的专属浴缸里泡药浴。
水零在浴室里缭绕,淡淡的药香让人安心。宽大的落地窗外是纷飞的雪夜,继而让室内显得更加温暖舒适,让人不想离开。
文亦绿缩在热水里,雾气朦胧中,他皮肤开始泛红,像是被多次抚摸的玫瑰花瓣。
紧闭的浴室门打开,系着浴巾的柯然登堂入室。他高大的身躯在瓷白地砖上投下阴影,完美如希腊神邸雕塑的健壮胸膛,自上而下块垒分明的腹肌以及凶猛的鲨鱼肌,每一寸都恰好到处的勾人,随后又在白色浴巾边缘戛然而止,带着不可深探的禁欲气息。
文亦绿眼皮上掀,鼻子以下埋进水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狗。
“不烫吗?”柯然不由得一笑。
文亦绿没说话,从容出水。
“转过去,我帮你搓澡。”柯然的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文亦绿很是顺从,或者说自他打算跟柯然回家起就已经明白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虽然文亦绿很不愿意这样想,但他觉得,柯然对他的身体是满意的。或许像柯然这般自我严苛约束还患有重度洁癖的人在欲望上总是会有特殊要求,他们不滥交,要求伴侣身心洁净。
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让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柯然或许是因为这个才选择自己作为“床友”。
床友?
真是有趣的称呼。
文亦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乖乖转过身去。
他不能被荣希乐比下去,他要在荣家站稳就必须得到柯然的支持。幸好现在形势明朗,相比较于荣希乐,柯然还是更喜欢“自己”。
文亦绿能感受到柯然站在自己身后,距离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温热的水流顺着瘦削的脊背滑下,肩膀,手臂,肩胛骨,背脊以此向下,掌心的热度贴着肌肤传递,在雾气总滋生莫名情愫。
“看来文秘书经常低头,肩颈处肌肉紧绷得厉害。”柯然摸了会儿就发觉问题,随即拇指用力按在文亦绿后颈的凹陷处,力度恰到好处的揉捏。
文亦绿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肩膀随之放松下来。
“没想到柯少还会按摩?”他很乖,完美充当柯然手中的人偶任由搓揉。
“小时候在山上学的。”
“嗯?”
柯然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小时候身体弱,家人就把我送到山上听佛。而恰好我师傅什么都会,就是不信佛,所以我哪样都学了一点。”
这段日子似乎在柯然心中很有分量,以至于他回忆起来时,冷峻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文亦绿恍然间想起柯然的往事,他自出生起厄运缠身,经常生病,还不容易保到十岁,结果一场高烧来势汹汹,险些要了柯然的命。后来柯家得到高人指点,直接把柯然送进深山修行,这才化解危机。
可这段过往人云亦云,最后到底剩下几分真实已不可考,这是文亦绿第一次听到当事人谈起这件事。
“其实在山里的日子很苦的,每天听着鸡叫声起床,然后扫地担水劈柴,吃早餐上早课,下午就跟着师傅上山到处走。我年纪小,走得慢,师傅偏偏不爱等我。有好几次我都被他丢在深山里,天黑时常听见狼的叫声。”
“然后呢?”文亦绿来了兴趣。
“然后我靠自己跑了回去,当晚就把师傅珍藏的杂志交给主持。”柯然很是得意。
文亦绿微笑脸,他是真的没想到柯然小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呢?”柯然话锋一转。
“我?”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柯然坐在浴缸边,手里拿着拧干的搓澡巾。他微垂眼睫,指腹轻柔的触摸着文亦绿背后可怖的伤疤。
“这些又是如何留下的?”柯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询问,甚至从他的语气里能听到淡淡的怜惜。
文亦绿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自我有记忆起,那个女人就很喜欢打我,赢牌了打,输钱了打,就连楼上有动静也会打我......”
五岁之前的文亦绿就是在打骂中长大的,他的眼睛就像是迷茫的羊羔,再也没有光彩。
别的小朋友有糖吃有电视看还能上学,可文亦绿什么都没有,每天都被锁在家里,只能通过破碎窗帘的一角窥视外面的阳光。
那个跟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很少回来,于是文亦绿饿了只能吃柜子里过期的饼干,渴了就喝卫生间里的水。久而久之饼干吃完了,他只能吃手指上的死皮,拼命的喝水。他醒了睡睡了醒,在偶尔回家的女人的打骂中活过一天又一天。
突然某天女人没有出门,她不停在家里挪步,拿着手机愤怒的吼叫。
文亦绿很害怕,只能蜷缩在沙发后面,乞求女人不要发现他。
“你什么意思?那是我的儿子!”
“荣德胜你好样的,过河拆桥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老婆的儿子丢下楼?”
在女人的咒骂声中,文亦绿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从未接触过任何教育的他这个时候连话都不会说,只能泪眼汪汪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努力躲着、藏着、活着。
女人打完电话,突然冷笑,她恶狠狠的盯着文亦绿,说了一句他那个时候不懂但一直都记得的话:“荣德胜啊荣德胜,你这个畜生真的不配做父亲,那就让我替你的好儿子找一个好家吧。”
于是女人破天荒的给文亦绿做饭吃,还给他衣服穿。文亦绿惶恐不安的接受,他很困,却又不敢闭上眼,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而自己无力阻止。
结果等到他醒后,就已经被关进满是孩子的木屋里。木屋每三天会开一次门,如果有孩子走出去,剩下的孩子就有饭吃,反之,他们就会挨打。
文亦绿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自己的哥哥,认识了崔明朗。
柯然曾无数次翻看那些调查结果,可真正当他从当事人口中听到的时候,心里依旧复杂难受。
一个连“妈妈”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处心积虑满腹算计的模样?
这种痛苦的蜕变,是伤痕所不能解释的。
“所以这些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嗯。”
柯然从后面抱了过来,他胸膛的热度、心跳的强度,都在让意识迷茫的文亦绿慢慢找到归属。
“别怕。”他轻声说,“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因为你已经在变强。”
“你要越来越强,直至能把他们全都狠狠的踩在脚下。”
文亦绿紧闭双眼,接受了耳边撒旦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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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马路上警车呼啸,在幽暗的深巷中,一道人影晃过。
他步履匆匆,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鬼鬼祟祟。男人左拐右拐,确认没有人跟来后才急匆匆走进一栋废弃的居民楼中,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吱呀”一声,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破旧的房间里没什么家具,但是地上全是各种垃圾袋和快餐盒。
男人打开手机,他尝试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没有人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压着声音怒火,眼珠瞪大,显得歇斯底里,“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他用力把手机砸到地上,屏幕碎裂,倒映出林雪斐扭曲的面孔。
他已经无路可逃,CFSB到处都在找他。过不了几日,他就会被抓回那个监狱里。
不,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他绝对不回去!
林雪斐歇斯底里,嘴唇都被咬出血印。
突然手机屏幕一闪,是一条新闻推送。
“3月4日上午,荣氏集团总经理荣德胜先生将携妻子唐秋璱女士到莘莘福利院参加活动......”
林雪斐眼皮一动,他咧嘴笑,最后是狂笑,然后快速冲到卫生间,撑着洗漱台看镜子中的自己。
他死死的盯着自己,这张苍白毫无生机的脸,像碎掉的手机屏幕一样千疮百孔。
“这里来一点。”他取出油性笔,朝自己鼻梁内侧点上一颗痣。
镜子中的人变了样貌。
林雪斐阴沉的笑了。
“荣希乐,文亦绿,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