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崔明朗的别墅里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文亦绿瘫坐在副驾驶上,脸色红得不正常。
“送我回家。”他轻声说,闭眼忍受剧烈的头痛。
他本就发着烧,还不好好休息,超负荷的身体发出预警,偏偏当事人不以为意。
崔明朗静静看他:“不去医院吗?”
“回去吃颗退烧药就好了。”文亦绿喃喃道,他似乎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距离荣氏股东大会没有多少时间,可我还差荣希乐跟荣希闽没处理......”
崔明朗眼睫一颤,深呼吸:“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太操之过急了吗?”
“什么?”文亦绿睁开眼。
“是因为柯然?”
“。”
“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中,扳倒荣家再上位至少需要五年时间,可现在才三年。”崔明朗抿唇,欲言又止。
他内心很不安,因为现在的文亦绿已经呈现出一种清醒中走火入魔的趋势。对方极力燃烧自己企图报仇雪恨的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极端。。
“荣希泉看似已经解决,可是邵达跟林雪斐还出逃在外,他们都是不稳定因素。在这个紧要关头贸然对荣希乐出手,万一他们察觉到直接联手怎么办?就算我们有柯然助力,也要从长计议啊。”崔明朗说的很诚恳,苦口婆心。
“我没有时间了。”文亦绿再次闭上眼,他不愿意去看崔明朗的眼神,企图逃避自己快要失控的事实,“我们已经忍受了二十多年,这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你这样的行为跟赌徒有什么区别?”崔明朗忍不住,音调拔高,但下一秒他又像是苦苦哀求一样软着语气:“我求求你了,你不要......”
不要不为自己着想啊。
崔明朗心头窒息,他清楚文亦绿的为人,也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起任何效果。这种让他眼睁睁看着文亦绿自毁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像无数根刺扎着崔明朗的心。
“明朗,我从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文亦绿轻声说,他半睁着眼,却像一潭死水那样孤寂,“我背负的是你,还有那十九条无辜的生命。我们之所以能活着,全是踩着他们的骨头做的阶梯爬出来的。”
崔明朗怔然,眼眶毫无征兆留下泪水。但他只能攥紧拳头,咬牙止住喉间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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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荣氏氛围非常古怪,原本嬉戏谈笑的职工全都正襟危坐,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交头接耳。
文亦绿还有些低烧,所以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他现在都还有些晕沉沉的,脖子上裹着厚厚的围巾,脸上戴着口罩,全副武装非常严实。
“文秘书,你终于来了。”刚调过来的同办公室助理看到文亦绿走进来后就像是看到救星,“三荣总跟小荣总都在办公室里,刚才让我泡咖啡进去......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只会冲速溶咖啡,不会现磨。”
新助理讪笑,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不是做文秘的,一直待在后勤浑水摸鱼,是一个合格的职场老油条。所以相比较于被顶头领导责骂,还是放下架子求人比较划算些。
况且文亦绿在公司风评不错,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他应该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果不其然,文亦绿摘下围巾和口罩,露出笔挺的烟灰色西装:“可以,咖啡我去准备。”
说罢就走向茶水间。
十几分钟后,文亦绿端着两杯现磨咖啡,轻轻敲响了荣希乐办公室的门。
“进。”很是威严的声音,还带着低气压。
文亦绿面不改色推门进入。
“三荣总,小荣总,咖啡已经准备好了。”文亦绿进到办公室后立刻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无形中有两道视线正在急速扫视自己,一道像刀一样一寸一寸磨过,一道则像疯狗暴怒不止。
他立刻有了想法,面上不显。
果然在文亦绿放下咖啡后,坐在主位上的荣德胜开口说话。
“文秘书看起来脸色很差,是生病了吗?”他语气带着关切,像个担心下属的好上司。
可文亦绿知道这只是荣德胜为了给自己营造良好形象的伪装而已,包括这些天频繁高调出现在各种杂志访谈和慈善晚会等行为。
毕竟眼下荣希乐是最热门的荣家家主人选,他作为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在公关团队的打造下,荣德胜拥有“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好上司”等四好形象。
文亦绿余光瞥见荣希乐因为愤怒而微微变形的俊脸,心里不断冷笑,想来这“好父亲”真是名不副实,但面上摆出的态度却非常惶恐和恭敬。
“多谢三荣总关心,小毛病而已,不会耽误工作的。”
“那就好。”荣德胜还没有收回打量的眼神,他摸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手,然后开始沉默。
他没让文亦绿走,文亦绿也在等荣德胜或者是荣希乐发难,于是保持着微微弯腰眼睛盯着脚尖的姿势。
直到文亦绿觉得腰有些痛头更加晕之后,荣德胜“啪”的一声拍着桌子。
“过来,给文秘书道歉。”荣德胜沉着脸说。
文亦绿一愣,有些摸不准状况。
只见荣希乐不情不愿耷拉着嘴来到文亦绿面前,他先是翻了好几个白眼,像是看臭水沟的死老鼠一样,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这声音,还没有公共场合偷偷放屁的声音大。
“小荣总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受得起你这一句道歉。”文亦绿表示自己很“惶恐”。
荣希乐讥笑,眼神冰冷无比,他咧嘴:“你受得起。”
荣德胜走过来亲切的拉着文亦绿的手,把主位让出来给他坐。文亦绿不敢当,两人来回躲闪,椅子都被推到一旁。
“文秘书你这是什么意思?”荣德胜佯装不快。
“三荣总,您不把话说清楚,这让我很惶恐啊。”文亦绿赔着笑脸。
明明外面是大太阳,可他却觉得脚下直生寒意。
文亦绿看着眼前这个模样周正甚至可以说是儒雅的男人,心里产生浓浓的恨意。
当年荣德胜为了得到唐家的助力,费尽心思娶了唐秋璱。但他同样也畏惧强大的唐家,于是伙同情人调包了唐秋璱的亲生儿子,让身为情人之子的荣希乐借着正主的身份兴风作浪二十四年。
而他,文亦绿,真正的荣家小少爷,则经历种种磨难差点死去,直到现在都还不能跟亲生母亲相认。
这种人面兽心的“父亲”真是不配做人。
那就下地狱吧。
文亦绿眼里藏着杀意。
“文秘书,昨晚上在榴郡湾是希乐不懂事,竟然让你一个人清理泳池还徒步回家。我已经教训他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好吗?”荣德胜缓缓到处自己的真实意图,可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抓着文亦绿的手却一直在用力。
文亦绿反手握住荣德胜的手,对方这点力气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三荣总,我是小荣总的秘书,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是吗?”荣德胜玩味一笑,转过头立刻晴转阴,朝荣希乐骂道:“你这个小崽子,明明跟文秘书一样大,但是样样都比不上人家,真是差劲儿。”
文亦绿暗叫不好,荣德胜当着自己的面这样骂荣希乐,不就是明摆着让荣希乐来恨自己吗?
这招借刀杀人他竟然也用在自己儿子身上,再联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文亦绿全身都升起恶寒,觉得恶心无比。
他挣脱开荣德胜的手,动作轻柔,但是力气很大,直接把荣德胜压在椅子上。
“三荣总说笑了,我能有今天全靠小荣总慧眼识珠,他绝对不像您所说的那么差劲。您应该多鼓励鼓励他,而不是一起贬低他。”
“哦,”荣德胜眯起眼睛,笑里藏刀:“看来文秘书对我的教育方式很不满意啊。”
“哪儿的话,”文亦绿依旧保持完美笑容,“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毕竟小荣总这些天来的辛苦整个荣氏的人都看在眼里,于是忍不住就说了几句公道话,还请三荣总不要生气。”
荣希乐眼睛都红了,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混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荣德胜都是知道的啊。但为什么还是要逼自己去争这个什么狗屁家主,还要提防身边所有人,玩都玩不尽兴。在荣希乐看来,荣德胜才是最想成为家主的人,却一直拿自己当借口。
真是......虚伪。
文亦绿跟荣希乐不约而同想着。
文亦绿这番话怼得荣德胜没法发作,他皮笑肉不笑,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热切拉着对方的手,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文秘书,上次的事你做的很好,说来惭愧,我竟然没有发现希泉是这样的人。”荣德胜开始感慨,猫哭耗子假慈悲,“幸好有你在希乐身边,才没让他中计。”
一扯到邵达的事,荣希乐就蔫吧了,整个人颓丧着低下脑袋。
“这件事是你立大功,董事会那边还在考虑怎么奖励你,所以我先自掏腰包给你送份礼物。”荣德胜笑眯眯的递给文亦绿一串钥匙,“这是榴郡湾那栋别墅的钥匙,现在是你的了,等明天我们就去过户。”
荣希乐瞪大眼睛愤懑不平,却不敢吭声。文亦绿同样眼睛微瞪,有些错愕。
“三荣总,这不好吧......那套别墅价值上亿啊。”
“诶,这也没多少。”荣德胜摆摆手不以为意,“文秘书值得。”
文亦绿默默垂眸,纤细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幽黑瞳孔,让荣德胜看不清情绪。等到荣德胜想要侧头去打量时,文亦绿突然抬头莞尔。
“那就多谢三荣总了。”
文亦绿离开后,荣希乐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表情复杂,觉得自己好像在目睹什么场面,但是脑子又反应不过来。
“学着点儿。”荣德胜笑容消失,背着手沉声说。
“爸,学什么啊!”荣希乐朝空中踹脚,浑身难受想打人。
学学学学,他学的还不够多吗?都学成傻子了!
“这个文亦绿不简单,他既然能一声不吭把荣希泉拉下水,也有本事把我们拉下水。”荣德胜眼里充满忌惮。
“他敢?”荣希乐怒了,却被荣德胜冷冷一盯后又蔫了。
“他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届时难免被他反咬一口。”荣德胜忧心忡忡,心里很是不安。
在他一开始的印象中,文亦绿就是名校毕业但是内心自卑的人,所以才特别能忍。可通过越深入的了解以及对方的表现,荣德胜才发觉文亦绿隐藏的城府和狠辣。
不管是林邑还是荣希泉,文亦绿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手段。像这种表面谄媚狗腿实则内心高傲坚决的人都非常有本事和城府,愿意卑微屈膝演戏,隐忍多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那你还送别墅给他。”荣希乐噘嘴。
荣德胜深深看了荣希乐一眼,叹着气:“希乐,刚才有一句话我没说错,你跟文亦绿一个年纪,却远没有对方的手段和本事。”
荣希乐瘪嘴,闷闷不乐。
“你以为榴郡湾的那套别墅是什么好东西吗?那里的地下室藏着六千万美金,是别人送给我的见面礼。”荣德胜压低声音。
“所以?”荣希乐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荣德胜有背地里收礼的习惯,却没想到那套别墅竟然也是,而且地下室还有钱!
“所以对付像文亦绿这样手段高明的人,就必须污染他,让他跟我们同流合污,才好踢出局做替罪羊。”荣德胜阴笑,洋洋得意,随后告诫道:“这一招,你可要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