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季,受西伯利亚高压控制,盛行西北风,刮起来又冷又硬。
四合院门口,寒风刮动光秃秃的树枝,声音像压抑的老人一般嘶哑。连战支开了警卫,给陈稳围好围巾,拉着她在门厅躲风说话。
“你那个朋友不适合做朋友。”他擦了擦她的眼睑,把围巾提高挡住她的大半张脸,说。
陈稳拍开他的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管我交什么朋友呢。”
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不领情,连战有被气到,“好好的,你又阴阳怪气干什么?”
“是好好的吗?”陈稳反问。
连战一愣,她又说:“你是故意的吧连战,故意在这个时候叫我过来,什么为我好,你就是故意的,把你的未婚妻叫来,然后你们大家一起羞辱我。有大年初一邀人到家里做客的么?”
她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但她就是要这样不好好说话,故意气连战,让他哄,或者说些什么中听的话,因为今天这一天过的,她真的很不开心。
连战伸出食指戳她的脑袋,“长脑子了吗?会不会转一转?这能是我故意的吗,我是嫌命长,生怕被你折腾不死是吧?”
陈稳撇撇嘴,“反正都一样。”小声说。
“算了,今天我不跟你吵,你先回去,晚些我去找你。”说完,他俯身抱住她,下巴磕在她的额头,又亲了亲。
陈稳推开他,“走开,谁许你亲我了。”
连战又被气笑,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直到泛红才松手,说:“行,不抱你,不亲你,我今天不跟你吵。人都说,在大年初一发生矛盾,一整年都会不得安宁,今晨已经吵过一架了,现在就不要再吵了好吗?”
陈稳心里憋着一股气,被他堵了回去,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抱怨与生气。
连战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挥手叫司机过来,说:“走,赶紧带她走。”
不走一会儿非吵起来不可。
她的那张嘴,看起来轻盈红润,亲起来柔软香甜,就是不能张口说话,一张嘴就要气死人,堪比管制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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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晚饭过后,客人们陆续归去,留下不多的最为亲近的自家人都在院里留宿,此刻又聚在一起打牌、玩游戏或者放烟花。
连战被谷阳叫进她常年抄经的房间,坐在高位上等他进来,
“站起来,我让你坐了?”谷阳冷眼看他。
连战摸了摸鼻子,又站起来,这几年在家里听训话如同家常便饭,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回去跟陈稳抱怨两句,还要被她阴阳怪气。
简直就是夹缝中生存。
“说吧,你想怎么干?”
谷阳坐在太师椅上,手边还有一杯热茶,面目的表情冷漠、平静,带着一丝不近人情,跟往常平和包容的母亲形象很不一样。
连战知道,他们家当家做主的向来是他妈,哪怕她身体不好,早已不问世事。
“我没想怎么干,一直以来我的想法就很简单,我就是想跟陈稳结婚,然后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这么躲躲藏藏。”
谷阳闻之,冷笑一声:“结婚?过普通人的生活?这是你想的还是她想的?”
“都一样。”连战说。
谷阳把热茶重重放在桌子上,说:“不一样,连战,你向来这么自负,如今在感情上也是如此。稳稳能把她男朋友带到家里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开他的身份,现在你告诉我她想跟你结婚?请问她知道这件事吗?”
连战滚了下喉结,下意识手指攥了下拳,说:“我查过了,那不是她男朋友,那一阵儿是她在跟我生气,故意气我的,她爱我。”
谷阳讽刺地笑了一声,“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一个情种,一个蠢货。”
“妈……”
谷阳接着说:“她爱你?请问她对你的爱是什么?是妹妹对哥哥的爱,还是一个正常女人对男人的爱?连战,她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是爱?做人不能太自私了。她几岁来的我们家?七岁,从七岁开始,她一个小姑娘就跟在你身边,因为你懂事、早熟,我和你爸爸工作又忙,所以就把她放心地交给了你。我们是这么放心,可你是怎么带她的?她的功课是你教的,她的生活琐事是你教的,连战,我现在怀疑连她的个人思想都是你灌输给她的,你确定她爱你、依赖你不是只因为你是她的哥哥,一个引领她成长的哥哥吗?你确定她爱你这件事不是你潜移默化地教给她的吗?”
连战苦笑:“妈,您那些《心经》《金刚经》还真是没白读。我说不过您,您要硬是这么说也行,不过无所谓,都是爱,她不爱我我也能爱她,最重要的是她要在。”
谷阳恨铁不成钢,厉声道:“你利用她的幼稚无知侵占她的心,甚至侵犯她的身体。现在你跟我说你爱她她爱你,你觉得我会信吗?她有多天真我比你知道。你知道她那天被你打了之后,第二天早上转醒见到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孩子鼻梁是骨折的,眼睛血肿,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见我的第一眼却跟我说,说……”
谷阳嗓音艰涩,眼眶泛红,没忍住抽了张纸巾拭泪,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说:“她说,不怪哥哥。她说是你喝多了,她说是她惹你生气了。来,连战,你来告诉我,这样的孩子,她到底能懂多少爱?能有多大的主见?对于她的人生大事,她到底能有多少冷静理智的想法?我是你妈,也是她妈,我不是说非要你跟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也不是说非要稳稳嫁给别人。至少,你俩的事情现在在我这里行不通。连战,你太冲动了。”
连战从震惊中觉醒,忍不住站起又跪下,尽量使自己的头脑冷静,才说:“妈,您知道近几年我为什么这么玩命吗?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我都不吭一声。”
谷阳冷漠的眼睛直视着他,等着他往下说,手里却攥紧了被眼泪沾湿的纸巾。
“因为我想自己做主,因为我想自己说了算,因为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才玩命干,我要自己拿到话语权,我要我说娶谁就能够娶谁,我要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谷阳冷笑:“自作多情,稳稳知道吗?如果她知道了只会觉得你这样的心思可怕。”
“妈,我是你儿子。”
“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了解你、阻止你!”
“您不用给我洗脑!”
“呵,连战,我的好儿子,你有本事,那稳稳呢?陆家呢?你爷爷那里呢?你又要如何交代?”
“我不用跟任何人交代,我跟陈稳分开这几个月,就是为了在这件事情上能有所交代。大哥犯案的证据我有,陆家老二行贿受贿的证据我也有,甚至我爸那里,陆家伯父那里,还牵扯到一些旁的人,我通通都有证据。我用今年红瑞大半的收益换得了这些,您还是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当然了,我也没有那么蠢,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跟大家玉石俱焚,但如果您逼我的话,陆家逼我的话,甚至爷爷逼我的话,那就谁也别想好过。到时候您就别怪我亲疏不分。”
“放肆!”谷阳被气得手指颤抖,茶桌上的清茶都被她拍桌子的振幅震得一颤,“你在威胁我?”
连战眼眶泛黑,神态有些疲惫,平淡而毫无生趣地说:“不敢,我只是在警告您。”
谷阳气得两腮的肌肉都在颤抖,她万没想到连战能做到这个地步,但依然不相信他会为了陈稳或者任何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连家的荣耀是他的生命,这是他从小就被灌输的、和连家同气连枝的命运。
她缓了半晌,等到心里那股劲儿已然松懈下来,才说:“小周你知道吧?周行森,和稳稳一个医院里的同事,也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那不是她男朋友。”连战极快地否道。他听不得这个字眼。
谷阳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他的天真,继续说:“他父亲是二院的心外科主任,在医院里兢兢业业干了三十余年,才换得这样的一个职位,你爸爸轻轻松松就把他连提两级,人家现在感恩戴德,十分愿意与咱们家结亲。我看是门好亲事,你爷爷和你爸爸也都说好,你觉得呢?”
连战震惊、哑言。
“连战,你爷爷和爸爸不比你白活那么多年,他们也有的是手段。小周跟你不一样,他跟稳稳年龄相仿,性格也很不错,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私生活上稍微有些不检点,但也算心里有谱,我派人调查过了,没什么出格的事情。”
连战嗤笑:“您觉得我配不上陈稳,就对别人家的儿子那么宽容?不检点也行?”
谷阳淡淡喝了口茶,“这世界上就没有检点的男人,连战,你不也是?你交往过多少女朋友你心里有数,还要我一一给你细数出来吗?”
“那不一样,我没用心。”连战回道。
谷阳觉得可笑,“你还真是有你爸的基因。没用心?这就是你对你那几年糜烂生活的总结?”
“我没糜烂,我没碰过任何人!”连战赌咒发誓一样地说,情绪甚至有些激动。
谷阳嘲笑道:“这就是你以为你可以干干净净地被陈稳接受的原因?连战,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履历都花了,还拿什么去抹除?这样的你能保证婚后你不会像你爸那样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连战说:“您不用拿这个来教训我,我不是我爸。再说,即便如此,我也只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我做不到不背叛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更可以做到了。”
“总而言之,我不同意。那么,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要怎么办呢?”
“我不能怎么办?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谷阳叹了口气,“连战,你不觉得你现在进了一个死胡同吗?你真的能有那么爱吗?你现在可能只是因为大家都在反对,因为我们都不同意,甚至稳稳也不站在你那边,所以你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墙角。其实你没有那么爱,说不定你对稳稳也只是一个哥哥对一个妹妹的爱罢了。连战,你要弄清楚。”
连战不想清楚,也懒得清楚,他只知道如果陈稳嫁给别人,那谁都别想活。他只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这一点的占有欲就足够他明了他是爱她的了,无论是哥哥的爱,还是男人对女人的爱,都行,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谷阳观看他的表情,突然一笑,说:“连战,我是管不了你,你翅膀硬了,你长大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我也没办法。但是稳稳呢,你觉得她会听我的话吗?她可以不听所有人的话,她甚至可以不听你爷爷的话,但你觉得她会不听我的话吗?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觉得她会怎么选?”
“妈?!”
连战的声音甚至有点凄厉,“您冲我来行吗?您能别再去找她了吗?!”
他不是怕他妈反对,但是陈稳本身就不坚定,摇摇摆摆,但凡他妈稍微对她多一点刺激,她就又会像一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对他推拒、远离,甚至厌恶。
谷阳说:“我不会同意,如果你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那就都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连战说:“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反对的人会是您。或许我应该庆幸稳稳是您的女儿,是您一手养大的孩子,否则我不敢想,以您的雷霆手段,您会如何对待一个陷入爱河的小女孩。您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谷阳冷笑:“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针对我,连战,你是我生的,是我养大的,你才最像我。”
“我不会放弃的。”
“那你试试看。”
谷阳已经决定了,五一就给陈稳和周行森办婚礼,连战和陆方怡的事情随他去,爱结不结,想怎么样怎么样,但是陈稳的事情势在必行。
出了门,连定国就在外面等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说:“你妈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我知道你也一样,一样的犟种。如果你和她非要在一起,那就走吧,等过几年你妈气消了再回来。”
“爸,”连战有些不满,眼神十分看不上他,“您老不是一家之主吗?这么多年说话在我妈那儿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连定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道:“这么多年,习惯了。总之,这是你们俩的事情,别想让我多掺和。”他可不想引火烧身,年轻时的浪荡事让谷阳记了他一辈子,时不时就耳提面命地拿出来说一说。
连战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这个家里他谁也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