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寿长生迟迟方归。
故意等百乐笙回去许久才入席。
一坐下来,寿景荣就问:“你又上哪去了?”
寿长生答:“闷得慌,出去透口气。”
寿景荣:“今晚是叫你来应酬的,不是来透气的,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点数?这么大的人了,话也不会说,事也不会做,你有什么用?”
“得得得,我有数,我有数。”
寿长生不耐烦的起身提起一壶酒,“不就是去陪他们喝酒嘛,我去还不行吗?”
正巧。
他一进来,又看见赵如海他们正在一杯一杯的灌百乐笙酒,心中正是不快。于是就借机直接上去夺了百乐笙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饮罢,冲他使了个眼色道:“你一边去。”
而后就冲着赵大人他们笑道:“如此美酒,各位大人别总紧着百老板一个人喝啊,也让晚辈尝尝呗~来来来,方大人,赵大人,走一个~”
一边喝一边心中暗啐:
喝喝喝!
看老子今晚喝不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那方道儒看他今夜如此积极主动,倒也挺高兴,笑眯眯的瞅着他道:“是了是了,上次没喝到寿公子的喜酒,那得补上~”
赵如海哈哈大笑:“是得补上,得补上!”
寿长生知道他们是在取笑自己。
但听他们这么说,却不觉生气。反而是十分高兴的瞧了身旁的百乐笙一眼,举着手中的空酒杯冲他挑眉示意道:“百老板,听到没有?这是爷的喜酒,要敬二位大人的~你该做什么?”
百乐笙猛地瞪他。
寿长生:“瞪什么瞪?真没眼色啊你,还不赶紧为本新郎官把喜酒续上?要满满的~”
百乐笙只得帮他续上酒。
赵如海还当他是在逞强,便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没事的长生,你看你还那么年轻,这都不是事儿。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嘛。下次可得让你们家人看清楚点再领人,别再搞错了~”
寿长生却一杯饮尽后笑道:“下次?晚辈已经成过亲了,没下次了。是吧,百老板?”
百乐笙没想到他能口无遮拦到这样!
“啊?”
也只能装傻。
寿长生冲他笑:“百老板,我喝完了,快续上啊,我还想请宋大人喝杯我的喜酒~”
百乐笙被他这再也过不去的醋劲儿整的心惊肉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给他又续上酒。随后再去给宋华澜倒了酒,宋华澜欣然接过。
寿长生冲着那宋华澜举杯邀饮。他心里除了醋劲儿,其实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其实很想提醒他,可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今日的酒局,他在一旁观察许久。方赵二人上次算计不成,明面上对他依旧毕恭毕敬。可这个宋华澜如今却是连场面活都不愿装了,自打这晚酒席开宴以来,都不愿与他们说一句话,全程黑脸。
看样子……
他们最近真的闹得很僵。这位提刑大人这段时间的灵州“自由行”,想必也颇不顺利。
今晚他能来参加自家的酒局,寿长生倒是没想到。除此之外,他还留意到他今晚吃饭时,好几次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敬酒时,二人相视片刻。越看,寿长生越觉得这家伙怎么这么眼熟?
还真是奇了怪了!
却见他原本还是黑着脸。
见寿长生来敬酒后,终于扯出点笑容,轻笑调侃道:“寿公子这婚结的,还真是别出心裁啊~正应了那句,苦恨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作嫁衣。哎,寿公子,你这杯喜酒啊,滋味真是绝了!”
寿长生听罢笑容不减:“是啊,这滋味真是不尝不知道,一尝……哎,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随后二人举杯一碰。
宋华澜右臂抻来之际,袖口往下一滑,小臂正中一块的红黑胎记却让寿长生督之一怔。
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麻脸仔!
【6】
“麻脸仔!”
小的时候,寿长生常喊这个名字。
其实这也算不得是个名字,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这么叫,于是叫着叫着也就叫顺口了。他实际叫什么,当年也无人在意。因为他当时,只不过是寿长生父亲身旁一个小跟班的儿子罢了。
就连那小跟班的名字,寿长生都有些不记得了。好像是叫阿斗吧。寿长生当时是叫他阿斗叔,全名却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寿长生记得很清楚,自己父亲当时身旁的小跟班是个鳏夫,来自家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满脸长着麻子的儿子。
时过境迁。
他脸上的麻子居然全没有了,要不是手臂上的那块胎记,寿长生真还认不出他来。
寿长生也总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起,那眼中就满是敌意。
之前还在宿山生活的时候,他们父子俩在寿家老宅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寿景荣对他爹很不好,一点没做好就破口大骂。他爹既然是寿景荣的小跟班。那么他,自然而然就成了寿长生的小小跟班。寿长生当时调皮捣蛋的很,十分叛逆,戾气很重。在外犯了错,回家却拉他挡责罚。为此,他当年替寿长生受了许多不明不白的皮肉之苦。
竟是他?
寿长生瞧着如今的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那宋华澜似是也察觉到了寿长生已认出自己,见他端着酒杯许久未饮下,连忙将袖口往下放了放,问到:“怎么了寿公子,有何见教?”
“长生?想什么呢?”
寿景荣见他如此无礼,也在一旁提醒道。
寿长生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有没有,寿某只是觉得宋大人十分面善,似曾相识。”
说罢,又侧头问寿景荣:“爹,您不觉得吗?”
寿景荣不知他哪根筋又搭错了,连忙道:“平白无故,说什么呢?不可与大人无礼。”
“是嘛~”
宋华澜一听,却笑道:“巧了,我与寿公子也有相同的感觉。想来一见如故,便是如此吧?”
寿景荣不明所以。
“二位这是……?”
赵如海一旁看着,略显疑惑。
方道儒神思微动:“听说宋提刑是江浙那边的人,之前……您可曾来过我们灵州?”
他什么时候成江浙人了?
寿长生默默听着,心中哼哧一声,他明明就是土生土长的灵州宿山本地人。
“不曾。”
宋华澜竟道:“本官这是第一次来你们这。”
话毕,他瞧了寿长生一眼。
寿长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他原本也不打算与他相认。毕竟过去的记忆对于他来说,应该不算愉快。他不想再提起,倒也实属正常。
只是当酒宴进行到后半段——
宋华澜的一个钦差护卫兵忽然敲门进来,示意他出去一下。他起身的一瞬间,寿长生能感觉到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阴冷了下来。
方赵二人相视一眼。
目送他出去的神色,皆带寒光。
不过多时。
宋华澜回来了,一回来便道:“多谢寿老爷款待,诸位吃好喝好,本官有事,先走一步。”
“宋大人!”
百乐笙一听这个,连忙起身拦住他。
宋华澜拍拍他的手,笑道:“乐笙,你今晚也早点回去吧,等忙完这阵,我去找你。”
可百乐笙还是拦着他:“宋大人,不要去,您都忙那么久了,今晚不如就好好放松放松?”
宋华澜却还是急着要走:“下次吧。”
百乐笙阻拦不住。
神色为难的看向方赵二人。
寿长生一晚上冷眼旁观。发现这般左右为难的神色,在他脸上时有浮现。他看在眼里,自然也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隐忧愈甚。
在这期间,百乐笙还曾被赵如海叫出去过一次。寿长生悄悄跟过去一听,却听见那赵如海冲着百乐笙大骂道:“……你最近怎么回事?一柱香你拿不下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个愣头愣脑的宋华澜都摆不平!要你何用?你还想不想进京了?”
百乐笙一声不吭。
就站在那任他骂了好一会儿,回来后直接仰头闷了一杯,然后继续谈笑风生。
寿长生屡次眼神投向他,倒不是指望他有什么事能想着和自己说一说,只期待有一点点求助的暗示都好。可他呢,却始终若无其事。
竟还将自己当个外人!
寿长生心存不满,心想今晚回去一定要找他把话敞开说说清楚。然而不料还没等到回去的时候,这事情……好像就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眼见着宋华澜推门出去。
回想婚宴当天种种……
寿长生心中预感不妙。
“走什么走啊?”
一时情急之下。
寿长生忽然瓮声瓮气吼了一声。
随后冷不丁起身,快步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寿景荣想叫住他。
可寿长生摇摇晃晃,又开始发酒疯了一般的骂骂咧咧道:“真扫兴!这才哪到哪儿啊?好玩的还没开始呢,酒还没喝尽兴呢,谁都别想走!”
“这小子!”
然而寿景荣阻拦不及,那寿长生就冲了出去,他连忙吩咐身边小厮:“快,快去把他给我拉回来!竟敢拦提刑大人的路,发什么疯呢!”
堂中众人神色各异。
方赵二人相视一笑,“没事,让他去~”
他们对寿长生这般疯疯癫癫的做派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放在心上。原以为这醉鬼过不了一会儿就会醉倒在哪里,然后被人架回来。
然而,却是一去不归。
第二天一早,当人们发现他的身影,竟又出现在了那个他先前时常光顾的相公堂子里!只见他衣冠不整、左拥右抱,一旁还跟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如他一般衣冠不整、左拥右抱。
然而待人们将此人面目看个清楚,却通通都吓了一大跳。这、这这人是谁啊?
这不是——
提刑大人!
宋华澜!
【7】
都说近墨者黑。
赵如海与方道儒却没想到,先前使了各种手段都为未能摆平的这个假正经,在与寿长生这个混世魔王混到一起之后,居然能黑的这么快!
自那日之后。
千灯镇中就时常出现宋华澜与寿长生勾肩搭背的身影,俩人好得跟一对亲兄弟似的!寿长生天天带他四处玩乐纵情声色,那宋华澜原本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如今算是彻底被他带坏了,成了一个如他一般耽于逸乐、无心公务的浪荡子。
府衙内——
“嘿,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赵如海一拍大腿,似是悟出什么:“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之前我看寿家那小子成天吊儿郎当没什么出息,没想到,他竟是这块材料!”
方道儒亦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笑道:“是啊是啊,真没想到百老板都搞不定的人,这个寿长生居然拿下了!真没想到,他俩竟然那么玩得来!怪不得那天晚宴上,他俩聊的那么投缘呢~”
赵如海点点头:“也是,咱们俩毕竟年纪大了,哪能与这些毛头小子玩到一块啊?就算再会揣摩,也没寿家那小子会玩啊~是吧,方大人?”
方大人:“哈哈哈哈哈,那可不,人家年轻人,自有人家年轻人的玩法~不愿跟我们这些老梆子一块儿混咯!这样也好,也好……不过……”
赵如海:“不过什么?”
方道儒:“我怎么总觉得不太踏实?你说……宋华澜那愣子,之前一直那么死较真,完全不上道。如今,真就这么被寿家那小子拿下了?”
赵如海:“我看八九不离十,你看那姓宋的如今哪还有心思查案呐?府衙他都好久没来了。上次我故意把他抓的人放了,他居然到现在都没发现!”
方道儒:“嗯,不过……还是要小心。”
赵如海:“放心,我都盯着呢。”
实际上,不用刻意去盯。
他们俩此时此刻,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的在街头逛荡着,溜猫逗狗,说笑不停。
看上去要好的不得了!
然而谁料一到无人处——
二人就立刻分开,双双一脸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