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乾隆五十三年,二月初八,清晨。
暮色未褪,曙光熹微。天还没大亮呢,灵州城的城门口就聚集了许多前来围观的人。
目光聚焦处——
是昨天刚贴出来的通缉令。
然而此时那张通缉令的肖像画上,却不知被谁画了一个大大的叉!通缉令旁,还多出了一张不知从哪本画册撕下的图页,图页上画着两只正挥舞着棒子打斗的猴儿,图下书有一段戏文:
“呔!
何方妖魔!
竟敢变作俺老孙的模样!
看打!”
竟是著名的猴戏《真假美猴王》。
除此之外,这城墙根下居然又出现了一只香炉,香炉上还插着一根已经烧了一半的香。
见此怪象,人人议论纷纷。
灵州城关向来戒备森严。然而这次,竟无一人睹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放的。
“莫非这里就是那个老地方?”
人群中,一对夫妇颤声道。
只见这夫妇俩都哭得眼眶红肿,双手紧拽守城官兵的衣角,哭求他们尽快去营救被绑走的孩子。
然而那官兵却不耐烦的将他们推开,“不是都和你们说了吗?抓人的事儿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驻守城门,你们要告去找衙门告去!”
妇人:“大人,衙门我们已经去过了,在外面敲了一整宿的门!可是都没人给我们开门啊!”
官兵:“你这不废话吗?这才什么时辰啊?大人们现在当然都在睡觉呢,谁给你开门啊?”
妇人:“可我们孩子一会儿日头一出,就要被歹徒杀害了!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啊!”
男人:“是啊,大人求您就帮我们通传一下吧!兴许这一柱香烧完后,他就要动手了!”
“去去去!我们忙着呢,谁有空替你通传?”
官兵又将那夫妇俩一推,随后继续指挥手下驱赶围观民众:“行了行了,你们都别站这里了!都回去吧!再聚众闹事,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夫妇俩被推倒在地,绝望的哭天抢地。
旁人将他们扶起来问:“既然是绑架,那赎金是多少?你们准备好了吗?”
妇人抽抽噎噎:“他要的不是现银,而是一个叫什么玉龙血的石头。我们到处都去问了,没有!咱们市集里的商铺根本就没有卖这石头的!”
众人一听,也皆是面面相觑。
“玉龙血石?”
“听都没听过。”
“我倒是听说过,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上等玉石!这种宝贝,一准儿早就被哪个大户人家购去收藏了,寻常市集根本就不可能买到的,你们想买都没处买去!”
“那会是哪家大户收藏了?”
“那谁知道啊!咱们灵州城的大宅门可不少,谁知道是哪一家啊?”
“这天都快亮了,也没工夫去一家一家去问了!”
……
那夫妇俩一听,愈发绝望了。
“依我看呐,不然~”
这时,一片呜呜咽咽中……
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却突然冒了出来。
人们回头一看,只见那丫头穿红戴绿,打扮的十分讲究。乍看像是哪家小姐,再看却又隐约透着些风尘脂粉气,也不知是从哪家跑出来凑热闹的。一开始,大家还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可随后,却又见她指着通缉令说道:“这画像被涂成这样,你们没看到吗?旁边还贴了个真假猴王争霸的戏码,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嘛~”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从墙角那柱快烧完的香,转移到墙上的那副画上。
小丫头:“还不明白吗?这贴画之人,明摆着就是想告诉你们,那个抢走你家孩子的人不是真正的一柱香,他才是一柱香!”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小丫头:“而且他还与你们承诺了,会在这柱香烧尽前,将那假冒的一柱香捉住,将你们的孩子解救出来。你们呐,就安心在这等待就好~”
那妇人一听,泪眼涔涔的眼眶里,总算涌现出些许希望的光彩:“真的吗?那个抓走我们孩子的,不是真的一柱香?”
她的丈夫却是不信:“怎么可能!就算作恶之人是冒充的,那么真的一柱香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救我们家孩子专程跑来灵州一趟?”
“你们就等着瞧好了~”
那小丫头却是一脸笃定。
“平儿!”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男子就挤过人群将她一把逮住:“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走走走,快跟我回去!班主正找你呢!”
曲平儿使劲挣扎:“我不要回去!一会儿一柱香就出来了,我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模样~你赶紧去叫我哥来!叫他们也都来看!”
“胡闹!”
鹿三丰拎着她后劲子就硬拖她走,“班主之前让你少凑热闹,安分守己些,你都忘了吗?”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就在曲平儿大喊大叫试图挣脱的时候。
“娘!!!!!!”
一声孩童的哭腔,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静滞片刻——
“阿福!是我们家阿福!”
那夫妇俩先是闻声一愣。
而后听出是自家孩子的声音,喜出望外,连忙回应道:“阿福!你在哪里啊阿福?!!!”
众人亦寻声望去——
只听那孩童的哭喊声像是从城门外传进来的,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连串奔跑的脚步声。
众人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个城门口。
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墙角那柱香烧尽之前……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出现在了城门口!
那原本走投无路的夫妇俩,此时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立即冲上去,激动的抱住那男孩上看下看,将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所幸。
那孩子虽然受惊过度,一直哭得厉害,但并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就连身上衣物都未蹭破一点。
那么绑匪呢?
这孩子怎么自己回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被绑去了城外那么远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自己逃出来的吧?
“你看,我就说的吧!”
曲平儿欢喜道:“是一柱香!一柱香真的来了!”
她这么一嚷嚷,立即引得全场哗然。
然而,当人们的目光顺着那黝长的城关隧道再外往看去,却并未等到其他人进入城来。
就连在外驻守的官兵此时也在窃窃私语,这小孩究竟怎么回来的?刚才他们远远督见这孩子的身影,原本还十分戒备。然待他走近一看。人质是回来了,绑匪却并未在侧。
实在是奇哉怪也!
“咣!咣!咣!”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
忽听城墙上方传来惊锣三响。
这清脆的锣音久久未去。
指引着人们循声仰头望去——
此时红日初升,晨光尚未朗照。
整个灵州城都笼罩在一片蠢蠢欲动的幕云下。几欲乍现的日光在其中暗流涌涌,为沉积的黑色云层镶上了一条璀璨刺眼的金边。
高高的城墙顶上。
一个黑衣蒙面人泰然而坐。
只见他一手提铜锣,另一只手擒着一个与他装束相似、却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他双腿顺着城墙垂下,漫不经心摇晃着,遮面的长帷随风舞动。
【11】
“看!大圣将六耳猕猴抓住啦!”
惊呼不止的人群中。
曲平儿的声音尤为清晰。
可刚喊了一句,就被她身后的鹿三丰捂了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就你话多!”
这时,锣声又起。
却不是从城墙上传来的,而是从官府衙门一路敲来。且听锣声越来越近,间隔有序,细数敲过十一响,那是钦差大臣才能用的开路仪仗。
“钦差大人到!”
“大小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伴着开路衙役的高喝声。
灵州诸位官员姗姗来迟。
“唔……唔唔……”
曲平儿垫起脚尖,努力将视线越过前面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群,指着那个陪同着宋华澜一同走下马车的百乐笙,含糊不清道:“哥!唔……我哥来了!”
却见那宋提刑在百乐笙的陪同下行至城墙底下。仰头去看那城墙上的景状,他的脸色可谓是越来越黑。方道儒与赵如海在后头一路紧跟。
“怎么回事!”
宋华澜指着那城墙上的黑衣人道:“你们灵州府的城防就是如此值守的吗!”
方道儒与赵如海尚没闹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叫来一个守城卫兵一问,才得知了昨晚一柱香绑架幼子、今早又莫名安然放归的事。
“那就是一柱香?”
宋华澜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黑衣人,眉头紧锁道:“可是怎么有两个?”
“宋大人您放心!”
赵如海见状连忙道:“管他有几柱香!下官今天一定都将他们一网打尽!来人呐!抓!”
“那不是一柱香!是六耳猕猴!”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
“慢着。”
宋华澜一抬手。
赵如海被他拦下。
“平儿?”
宋华澜一回头,就看见那挤在人群中的曲平儿。此时她被鹿三丰捂着嘴,俩眼瞪得老大,似是想说些什么。
之前来往红门多次,他自然是认得百乐笙这个义妹。于是就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提刑大人叫我呢!”
曲平儿这才终于挣开鹿三丰,小跑过去。
“平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宋华澜垂头瞧她,微笑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六耳猕猴,是何意?”
曲平儿指着城墙上的那两个黑衣人,却是拿腔拿调的唱了段猴戏:“一个是混元一气齐天圣,一个是修炼千年猕猴精~大人你看,齐天大圣已经帮你们把那作恶多端的猕猴精抓住啦~”
宋华澜一愣:“平儿你的意思是,那个被绑着的,是冒充的一柱香?”
曲平儿:“对呀!”
宋华澜:“那么另一个就是……”
曲平儿笑眯眯道:“真的一柱香!”
“平儿,你休得妄言,回家去。”
百乐笙却开口制止道。
曲平儿:“可是……”
“鹿师兄,把她带走。”
百乐笙再次打断道。
待与那鹿三丰交待完,他就立马回身同宋华澜赔罪道:“乐笙管教不严,平儿方才信口胡言,实在当不得真,还请大人恕罪。”
“是啊宋大人。”
赵如海一听,也赞同道:“谁都没见过真正的一柱香什么模样,这俩保不准儿就是同伙!”
方道儒也点点头:“此话在理。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将他们俩都抓了,带回去一并审问清楚为好。”
“慢着。”
宋华澜仰头看着那黑衣人却道:“很明显,此人并无逃跑之意。他若是真的想跑,在我们来之前就该跑了。他既特意等候在此,必定是有话要说,待本官先问他一问,再抓不迟。”
方道儒:“可一会若是让他溜了……”
宋华澜:“放心,一会儿本官这边与他说话,你们派兵悄悄从城墙边包抄上去,城外弓箭手准备。切记,动作一定要轻,切莫打草惊蛇。”
方道儒与赵如海相视一笑。
立即领命道:“是,宋大人果然是思虑周全,好谋划啊!”
待方赵二人将此行动悄悄安排下去……
“这位豪杰!”
就听宋华澜仰头冲着那城墙上的黑衣人喊道:“本官不识,敢问您是何方神圣?”
那黑衣人却并未说话。
而是站起身来,拎起身侧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往前推了一下,将他面部的遮挡物摘下。却见此人五官轮廓深邃,看着并不像是本地人。
宋华澜:“豪杰这是何意?”
那黑衣人仍然没有说话。
抬手又推了一把身侧之人。
那被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