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听了那么多年的戏，寿长生还是头一次这样一路追着赶着听戏的。
那天，他们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明明全无锣鼓伴奏，却在飒飒山风间吹出急急风。寿长生的胸中似也落了鼓点，看着那两方弟子一路在山路上齐头并进，你追我赶。那谁也不服谁的样子，就像是要借此天峰试比高的架势。
跑得最快的，自然是那些生行弟子。其中一个身着蓝白短打的少年尤其快！别人爬一阵，尚且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可他却似永远不会累一样，一路一步不停，一直一马当先，比后头那个落于次位的孩子领先了十级天阶不止。
寿长生一路兴致勃勃的瞧着，一路夸赞声不断：“哟哟哟，那是谁家的孩子啊？跑的可真快嘿！这一路都是他打头儿风！”
莫管事立即道：“那是我们红门唱小生的言风啊，大年三十那天见过的，您忘啦？”
万里仙在一旁听到，立马更正道：“莫管事！言风是我们玉成的！”
莫管事根本不搭理他，继续与寿长生说道：“这个言风呐，是咱们红门徒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也是那些孩子的大师兄。人聪明，有天赋。若要比起耐力与体力啊，在同龄孩子里面，那更是没有几个能比过他的……”
“言风？”
寿长生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莫管事：“是啊，上回您见到的四小俊生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您忘了？”
寿长生想了想，一拍手笑道：“是了是了，我说他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呐，我有个在衙门当捕头的兄弟，他也叫炎枫。”
“噢！是嘛？”
莫管事闻言也笑道：“原来如此啊，那还真是巧了。诶？那这字儿也一样吗？”
寿长生摆摆手：“那倒不一样，我那兄弟是有根木生枫，你们这小子是无根自来风。峰上栽枫，风吹枫动，峰不动，哈哈哈可不一样。”
“哈哈哈是啊，是啊……”
莫管事被他绕的有些晕，只能跟着笑。
“诶，你瞧那个。”
这时寿长生又指着另一个小少年道：“那小子也不错啊，这一路追的这样紧，说不定还在保存实力呢，一会到了山顶反超也不一定呢～”
可这话头一转，莫管事却不吭声了。
这次换成了金海容上来卖瓜道：“那是我们庆喜班的孩子，公子您瞧着吧，这还有大半程呢。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因果好轮回。领先一时不是赢，暗中加害也不是赢。咱们庆喜的孩子还没发力呢~瞧着吧，笑到最后才是赢。”
这……
未免就太明显了一点。
任谁来听，都能听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
原本还在佯装一派和气的莫管事立马笑容僵在嘴角：“嘿！我说金二当家你……”
寿长生见状，连忙跟着打哈哈和稀泥道：“啊好好好，都是好苗子啊，好苗子！一会儿前十位上山的孩子都有赏，都有赏！”
这是非之地，着实不宜久留。
寿长生见那些孩子跑得快没影了，于是连忙借此时机紧追几步。可一个不小心，就追的太快了一些……快得险些又露出了端倪。
故此他连忙刹住脚步！
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见那百乐笙果然在远远瞧着自己。
这一路上，百乐笙与鹿三丰一同搀扶着蒋老班主一直落于队伍最后。虽不怎么言语，但寿长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刻追随着自己。背后总凉飕飕的，也不知是山风太大，还是山上太凉。
莫名的……
自那夜出手救下他后，寿长生总觉得他好像是在一直观察着自己。
纵然之前寿长生已在言辞间极力撇清与一炷香的干系，可他好像还是不信。寿长生不知他为何对那一炷香如此感兴趣，但他知道自己之前在江南的那段经历，绝不能对外泄露分毫。
于是寿长生连忙缓下脚步，又恢复了原先浪浪荡荡、悠哉悠哉的散漫模样。一回身，撤回几步来到那蒋老班主跟前道：“来来来，蒋老先生，我来扶您，我来扶您一段如何？”
鹿三丰憨厚的笑：“可不敢劳烦寿公子，我们来就好了。”
“客气什么？”
寿长生嬉皮笑脸的瞧向那百乐笙：“我看百老板肯定是已经累了，来来来，换换手？百老板您歇歇，寿某来替你搀你师父一阵？”
可还不待百乐笙答话。
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才不累，是我累惨了！长生哥哥，你要是真想扶，就扶我吧！我真走不动啦……”
寿长生歪头一瞧。
才发现后头还有一人。
原来落在最后的不是蒋老班主他们，而是曲平儿那个臭丫头。
寿长生瞧着她那东倒西歪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你瞧瞧你！再瞧瞧人家！你不丢人吗？今晚上回去，挨板子打的肯定是你。”
曲平儿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又不登台，我又不学戏，打我做什么？”
随后她就席地一坐，开始张着大嘴仰天嚷嚷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就非要上去吗？”
蒋富春对她倒是十分宽容：“行啊，你不想上去那你就坐这儿吧，今天山上财神爷那么忙，少你一个，人家倒还省心了。”
鹿三丰也道：“是啊，来年我们红门都发大财，就你一人坐这喝西北风。”
百乐笙：“正好今天风大，你先尝尝鲜~”
“哼！才不是呢！”
曲平儿一听，连忙从石阶上跳起来，跑到寿长生身边撒娇道：“长生哥哥……他们都欺负我……”
寿长生无奈，左右看看，回头问莫管事：“不是有软轿吗？正好就给这丫头坐吧。”
莫管事却道：“刚才看没人坐轿，那轿子就没带上来。”
“长生哥哥……”
曲平儿继续哼哼唧唧。
寿长生可受不了这个。
连忙冲着前面那头也不回的三位大佬喊道：“喂喂喂！你们就真不管她啦？”
无人应声。
只有莫管事跟过来，一脸嫌弃的瞅着那曲平儿道：“寿公子，您不用理她，咱走吧！”
“长生哥哥……”
曲平儿继续哼唧，干脆一把抱住寿长生的大腿不让他走。
寿长生没招了。
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好也就只好松了口、如了那丫头的意道：“那……好吧好吧，那爷就勉为其难，扶你上山吧。”
谁料那丫头还得寸进尺：“那长生哥哥你不如再勉为其难一点，直接背我上山吧？”
寿长生气道：“爷背你？你想的倒挺美！”
曲平儿哼哼唧唧：“好不好嘛，长生哥哥？”
寿长生：“再哼唧，爷直接一脚兜你上山！”
【9】
简直岂有此理……
如果让王富贵瞧见自己现在的样子，想必他也会愤慨自己一直以来精心伺候的娇贵少爷，如今怎么就变成了人家家里的壮丁？
其实也不怪别人碎嘴，就连寿长生都觉得自己如今简直就是他们红门里一顶一的事儿妈！成天多管闲事的替人家瞎操心孩子不说，时不时的还要察言观色替人家调解班里班外的紧张关系，如今还要给他们家大小姐当牛做马！
这叫什么事儿嘛？
这一路上，寿长生心里头一直在犯嘀咕。这个蒋老先生嘿！还真够双重标准的啊！不许自家弟子媚客邀宠，却默许了自家孩子欺负到客人头上。寿长生简直哭笑不得，这不是店大欺客是什么？试问哪家戏班敢如此嚣张？
可每次一侧目，看到走在山道另一旁的金海容。他的脸上却都似是写了四个大字：
“您自找的！”
可不嘛……
明明可以在庆喜当大爷。
如今却非在红门当牛马。
可不就是自找苦吃？
只见寿长生这头老黄牛，一路勤勤恳恳将那曲平儿驮上天峰顶之后，直接气得一尥蹶子将她撂下地去：“去去去，都十二三岁的大姑娘了！在一个男人身上赖一路，你也不羞？”
可刚将她撂下。
一群男孩就围了上来。
不仅有红门的，还有玉成的。
他们一看曲平儿是被背上来的，还以为她是路上受了什么伤，于是一个个的就都开始七嘴八舌紧张兮兮的围着她嘘寒问暖了起来。
“平儿妹妹，你怎么了？”
“你脚崴了吗？”
“你哪里受伤了吗？”
“疼不疼啊？哪里疼啊？”
……
寿长生一瞧，乐了：“干嘛啊？你们这些臭小子都那么紧张她干什么？噢，我知道了，该不会……你们都看上这丫头了吧？”
这一下子。
一群孩子都不吭声了。
只有曲平儿骂骂咧咧：“长生哥哥你瞎说什么呢？”
可真的是瞎说吗？
寿长生略一观察，就发现那群小子里竟真有不少已经红了脸。
“嘿，不是吧？”
寿长生俩手一拍，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难不成，还真被爷说准了？”
不过也难怪。
这诺大的一个戏班，清一色的漂亮少年郎。可再如何漂亮，这些少年郎也都是实打实的男孩子。成天被关在那个封闭的大戏班子里，犹如坐井观天。这饿狼一多，面对着整个戏班里唯一一个年轻小姑娘，难免春心荡漾。
“哟哟哟，就这姿色的你们都要抢啊？”
寿长生哈哈大笑着，忍不住借机报复那曲平儿道：“你们见过几个小姑娘？就这个臭丫头都让你们这么稀罕呐？”
这下子，却让曲平儿也红了脸。
“哎呀！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照着寿长生身上一通乱打。
“干嘛不说啊？”
寿长生愈发来劲了：“哟哟哟，你这丫头不是不会害臊的嘛？莫不是……这里头真有你钟意的人？你告诉哥是哪个？哥给你做主！”
曲平儿：“没有！”
“真没有？”
寿长生可不相信，俩眼在那群少年郎里头一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个头最高、刚刚在登山时最出色的男孩子言风。
寿长生大笑，指着那言风道：“噢！我知道了，是他对不对？”
只见这男孩子一身热汗淋漓，脸上竟也泛起了红晕。也不知是因为方才跑的太猛，还是因为被寿长生的话说中心思，害了臊。
“你少胡说八道了！”
曲平儿气的跳脚。
这下子竟直接红着脸跑开了。
她这一跑，那些小子竟也都想跟着去。
“急什么？”
寿长生却叫住他们：“你们一个个的成天跟在一个丫头片子屁股后头打转有什么出息？爷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少献殷勤。追得越狠，越不招人待见。你们倒不如试试晾着她～晾她几日，她的态度就不同了，你们信不信？”
“哟，寿公子好有经验啊～”
这时，百乐笙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可不嘛~”
寿长生知道是他，于是微笑回头：“这种事，谁能比我有经验啊？是吧，百老板？”
只见百乐笙搀扶着蒋富春缓缓走来。
这么高的山，这老爷子能爬上来还真是很不容易。只见他刚一上来，就冲着那些孩子问道：“如何啦？是谁先到山顶的啊？”
“是大师兄！”
只听那一群孩子齐声道。
看得出来，这个叫做言风的小少年，在这个班子里的徒孙一辈着实很有声望。
万里仙一听，也满脸自豪道：“那当然一点悬念都没有，肯定得是我们玉成的言风啦~”
蒋富春一听，也十分高兴：“嗯，不错不错……”
可还不待蒋富春夸完。
庆喜那边却有人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耍赖皮！耍赖皮！比不过就出手伤人！你们红门为了赢，就会使些下作手段！”
随后，就看见庆喜的黄管事牵着一个男孩子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还没站定就冲着蒋富春控诉道：“蒋先生！你瞧瞧你们家孩子把我们家孩子打的！不过就是爬个山，有必要吗？”
哟，这打的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