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其实灵州城内并没有“陨星谷”这个地方。寿长生让万里仙替自己带这句话,也并不是真的想深更半夜的将他约出来。
这只是一句暗号。
一句儿时相约逃亡的暗号。
虽然当时寿长生最终还是没能赴约,但其实他一直都是记得的。他也很想让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与他的这个约定。给他的信,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页纸,解释了当年未能赴约的原委经过。交给万里仙之后,寿长生整夜忐忑。
第二天,当万里仙再次登门,寿长生正在寿府一旁的绸缎庄对账。一看他来,一颗心瞬间悬在了嗓子眼里。
寿长生:“怎么样?信……他看了吗?”
万里仙点点头:“看了,当着我的面拆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寿长生:“真的吗?”
事情却比预想中要顺利许多。就看万里仙笑容满面的再次点头,肯定的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他读的信,还能有假?”
寿长生脸上浮出喜色,立马接着问道:“那么看了信,他什么反应?有说什么吗?”
万里仙:“他看完信后很欢喜呢,已经将信好好收着了,说很感谢您。”
寿长生一愣:“感谢我?谢我什么?”
万里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猜……大概是感谢您这几日给他送的见面礼吧?”
寿长生沉默了一阵子,笑脸却逐渐敛去,半晌后又问:“那你,和他说那句话了没有?”
万里仙依旧笑意盈盈道:“说了说了。”
寿长生面无表情道:“他怎么说?”
万里仙这才察觉到寿长生神情有些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开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他说……他真的很想赴您的约,可是这几日,他为了擂台的事儿忙的抽不开身,请您见谅。”
“哈哈哈,见谅,见谅……”
寿长生大笑着念着这两个字,连连点头。一转身,却忽然将旁边的茶几踹了个底朝天,桌上的茶盏摆件呯呤哐啷碎了一地。
万里仙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
寿长生:“你如今好肥的胆子啊小春生!为了去京城,现在都敢扯谎忽悠我了是不是?”
万里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半天讲不出话来。
寿长生怒气冲冲:“你实话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看那封信!”
万里仙见瞒不住了,这才耷拉着脑袋老实交代道:“没、没有……”
寿长生怒气愈盛:“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亲手交给他吗?”
万里仙连忙道:“我真的当面给他了!可是他那天接过后看了一眼,就……”
寿长生:“就如何?”
万里仙:“就扔到了一边。”
寿长生:“……”
万里仙:“我让他赶紧看看。他却说……他没空。我现在……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那封信……”
寿长生:“那句话你真和他说了吗?”
万里仙:“真说了!”
寿长生:“他什么反应?”
万里仙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也没什么反应,就……嗯了一声。”
寿长生沉默,面色冷的吓人。
万里仙试图安慰他:“不过当时他真的在忙,或许忙完了之后就看了呢?”
可劝说了半天,寿长生始终一言不发。到最后,寿长生也只冷冷给他一句:“这没你事儿了,你走吧。”
万里仙欲言又止,站在门口磨叽了老半天。
寿长生扭头看他,“还有事吗?”
万里仙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壮着胆子终于问了出口:“那……百戏擂台的事……”
他还敢提这个?
寿长生只抬眼督了他一下,他就吓得立即识趣的退了出去。
【17】
万里仙走后,寿长生憋着一肚子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连账房来叫他对账,都被他吼了出去。他这一吼,连带着把绸缎庄前厅的客人都给吓跑了,掌柜追出店门尚且阻拦不及。
王富贵见他情绪不对,立即进屋询问:“爷,您这是怎么了?那小戏子惹您生气了不成?”
寿长生如今是逮谁骂谁,“温夷和贺钰那俩家伙呢?不是让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吗?从昨天说到现在!怎么今天还没见到人影!如今爷的话,是谁都可以当成耳旁风了是吧?”
只见那王富贵一脸委屈相,急急忙忙刚想解释,这时前厅却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寿大少今儿是怎么了?火气那么大?没事冲下人发什么火呢?”
寿长生侧头一瞧。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寿长生依旧没有好脾气,哼哧道:“我倒想问你们呢,如今二位的大驾可是越来越难请啦!”
贺钰大笑着走进房来,“这不是前些天家中有事,走不开嘛。怎么了?寿大少如此着急的把我俩喊来,是有什么吩咐?”
温夷随后也进来了,瞅着这后厅的一地狼籍惊讶的问道:“哟,是什么人能惹得你发这么大脾气?该不会是那个小仙倌吧?刚才我们进来,正撞见他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这到底是怎么了?”
贺钰也觉得奇怪,“是啊,这个万里仙怎么会在你这里?”
看着他俩探究的眼神,寿长生原本的怒气终于压下去一点。毕竟这么丢脸的事,他可不想让他俩知道的太多。这座城里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因为这件破事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于是寿长生直入主题道:“你俩今天没事的话,就和我说说那个冒牌货吧!”
那俩人闻言皆是一愣:“冒牌货?”
见他俩不吭声,寿长生还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于是又道:“就是冒牌一炷香!上次晚宴和我们抢人的那个。”
其实那时候,寿长生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是因为此人的存在,才导致自己被百乐笙轻视。
他只是有气没处撒!
于是就把唯一能想到的拦路虎当成了假想敌。凭什么他就那么受百乐笙待见呢?凭什么自己想见他一面却难如登天?
“这冒牌货的到底怎么回事?”
寿长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谁料温夷与贺钰听后,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却一同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贺钰不可思议的看着寿长生,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打听起他来了?你不是对那百乐笙的戏没兴趣吗?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温夷也一脸惊奇,“你这气性来的可真迟啊。这都六七天过去了,你才反应过来?还是说……你其实背着我们……”
“得得得,”寿长生连忙打断他们的话,“我就是问问。过些天不是百戏擂台要开始了吗,要想到时候能玩的开心,咱总得知己知彼吧?”
贺钰面露怀疑:“就为了这个?擂台的事儿,那小仙倌都跟你说啦?”
寿长生:“那不然呢?到时候你们不去?”
贺钰:“去当然是要去。可那只不过是打个擂台,你有必要发那么大脾气吗?”
寿长生:“我没发脾气啊。”
贺钰:“这一屋子让你给砸的,你当我俩瞎?”
温夷:“就是,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没必要连我俩都瞒着吧?”
就是你俩才得瞒着!
寿长生心里头这样想着,继续与他们装模作样道:“你俩还有完没完?不说就算了。大不了到时候不去了呗,我无所谓啊。”
贺钰与温夷这才瞬间转变了态度,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温夷:“别别别,你不去怎么能成?你要是不去,老贺可就要辗转难眠啦!”
贺钰一听这话,连忙搡他一把,“瞎说什么呢?我们呐,前些天还以为你真的从了良,还不知道怎么来劝你,其实就等你这句话呢!来来来,想知道什么?我和你好好说叨说叨!”
寿长生这才看出他俩有事儿,“我说呢,怪不得。你俩……其实是有什么瞒着我吧?”
贺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哪有这事!老温刚才瞎说的。”
这回总算轮到寿长生追问他们:“行了贺兄,我又不傻,没那么好糊弄。说吧,那红门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你们,能让你们如此费尽心思的把我忽悠到红门那去?有些话,你们还是得先和我说清楚喽!”
贺钰吞吞吐吐:“真没什么……”
寿长生笑:“真没什么?好,那我不去了。”
贺钰急道:“别啊!”
寿长生:“那你说啊,我总不能平白被你俩当枪使吧?”
贺钰面露难色。
温夷在一旁见那贺钰磨磨唧唧的不肯说,终于忍不住了,“哎呀!他就是看上了红门的一个小可人儿!直说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寿长生一听,瞬间来了兴致,“哟呵,是哪个丫头片子能入贺兄法眼?长什么样?好看吗?那晚我见过吗?”
温夷大笑:“不是,不是丫头片子。要是丫头片子,他能不告诉你?”
贺钰急的面红耳赤,慌忙打断道:“姓温的!你给老子闭嘴!”
寿长生一听这话,再看那贺钰的样子,越想就越不对劲,“不是丫头片子?那是什么?那戏班子里除了丫头片子和一些学徒小子,还有什么?该不会……贺兄你如今口味变了?开始喜欢……”
贺钰吓得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该不会是那个管水锅的王妈吧?”寿长生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眉头紧皱,满脸担忧:“虽说那王妈的确风韵犹存,但你这也太……”
贺钰听了气的直跺脚,“什么跟什么啊!不是!不是王妈!!!”
寿长生:“那还能有谁?该不会是那百乐笙的妹子曲平儿吧?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人家年纪还小!”
贺钰愈发无奈:“不是!不是什么百乐笙的妹子?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寿长生:“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温夷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行啦老贺,你就招了吧,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的啊。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男戏子吗?不丢人!”
寿长生闻言一愣:“什么?男戏子?”
温夷:“对啊,其实咱城里有这种癖好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就只是明面上不说,实际上谁不知道谁啊?那高家的、李家的、还有王家的,表面上都规规矩矩的吧?其实私下里在外室都偷偷摸摸的养男宠呢。再说了,那小倌生的那么招人心疼,你想打他的主意也不奇怪。我们都理解的,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长生?”
寿长生原本看热闹的笑容却僵在脸上,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们说的这个男戏子……该不会是百乐笙吧?”
温夷闻言大笑:“当然不是百老板。疯了吗?他哪有那胆子!”
寿长生舒了一口气:“那是?”
温夷:“是那天晚上在台上唱白娘子的那个,红门的另一个男旦,燕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