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放着轻缓流淌的小提琴曲。
温成初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秦碧螺,问:“今天怎么迟到了?”
秦碧螺垂着头,将手中的试卷展平,把之前和艾芬解释过的原因又说了一遍。
温成初“哦”了声,而后,似是漫不经心地问:“没睡好吗?”
秦碧螺抬起头,看向温成初。
车停了下来,前面是红灯。
温成初没听到秦碧螺的回答,偏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秦碧螺眼下那一抹浅浅的青黑,目光再接着往下,看到秦碧螺手中那一张皱巴巴的试卷。
“奥数?”温成初问,“你要去参加奥数比赛?”
秦碧螺:“嗯。”
“争保送吗?”
秦碧螺摇头,“不是。”
“那是?”
“学校的奖金。”
怎么说呢。
有问有答。她问,秦碧螺也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温成初就是觉得心里不得劲。
温成初指腹摩挲了一下方向盘,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没话找话,“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秦碧螺垂眸,“挺好的。”
温成初:“你……”
秦碧螺忽然说:“绿灯了。”
温成初只好收回了话。
一路开到学校,没人再说话,小提琴曲在这一路上又换成了钢琴曲,秦碧螺听到旋律的时候,神色动了动。
那是她第一次坐在温成初车上时听到的曲子。
温成初:“到了。”
秦碧螺恍然回过神来,低声道了声谢,就要打开车门,但另一只手的手腕被温成初骤地攥住。
秦碧螺神经倏然绷紧,外显在她的身体反应上。
温成初察觉到秦碧螺身子一僵,眉毛微微一挑,手松开,问:“你这两天怎么样了。”
秦碧螺:“……挺好的。”
温成初:“真的?”
秦碧螺:“嗯。”
“骗人。”
温成初笃定。
秦碧螺抿住唇,却没有再反驳。
温成初命令:“抬起头来。”
秦碧螺没动作,温成初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分钟。
或者也有两分钟。
温成初面上看着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垂在下面的手已经忍不住掐着指关节,片刻,舒出一口气,“算——”
秦碧螺倏尔抬起头,黑色水润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温成初的样子。
学校门口立着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刺眼的白炽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温成初听见自己轻微地松了口气。
温成初目光定在秦碧螺眼下的黑眼圈,又一次低声问:“为什么没睡好?”
秦碧螺手指一蜷。
温成初靠了过来,盯着秦碧螺的眼睛:“所以,需要给你一个拥抱吗?”
秦碧螺眸子微微一闪,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急促。
时间在车内快速地流淌。
温成初正准备探出手,却见秦碧螺已经反应快速地拉开了车门,温成初愣住,怔忪地抬起头看向已经下车站在外面的秦碧螺。
秦碧螺身形是纤瘦的,被路灯照映着,投出一道长长的倒影。
温成初透过地上的倒影,看到女生攥紧了试卷,低着头,声音微哑道:“不要了。”
温成初瞳孔微微放大。
秦碧螺回过身,没有直视温成初,只是再一次重复:“我不要了。”
秦碧螺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温成初坐在车里,直到看不见了秦碧螺的背影,才收回了视线。
这时手机震响,是柏瑜的电话,但是那边说话的人却是柏知理,“你开了柏瑜的车?你现在有空过来一趟岚山酒吧吗,柏瑜她现在喝醉——柏瑜,你别乱摸、啧……”
温成初深吸一口气,“我马上过去。”顿了一下,又道,“再点一瓶酒。”
柏知理:“?”
不等柏知理问出来,温成初已经挂断了电话。
秦碧螺到教室的时候,没有老师在,她心里松口气。她可以和老师解释为什么迟到,理由也充分,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多说一句话。
教室里面没有平时自习时候的安静,闹哄哄的,她面不改色地坐到位置,同桌就凑了过来,“上次的周考成绩出来了。”
秦碧螺不太关心。
反正她差不多都在前三名。
这次也毫不例外,同桌兴奋地告诉她她考了第二名,比第一名就低了三分,说着又绕到了葛静停身上。
“葛静停她这次又考了倒数第一。”同桌小声说,“但她看起来一点也没事,也是,都考了那么几年的倒数了。”
秦碧螺手指捏住了手中的试卷,若有所思地搓了搓纸张。
岚山酒吧里,柏知理身上挂着一个不安分乱摸乱动的醉汉,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一杯杯灌酒的温成初。
“你怎么了?”
温成初抿了唇,似乎是在琢磨要怎么说。
但末了,又喝了一杯酒,直到受不住,猛地弯腰用力咳嗽起来。
柏知理:“温成初,你这是——”
她愕然。
温成初仰着头,神色迷茫,瞳孔里一片水雾。
“真讨厌,”温成初低喃,自言自语,“我真讨厌。”
*
葛静停确实不关心自己的成绩,但她不关心,温雅女士关心,一听说她周考又是倒数第一,而且分数低破下限,气得要请家庭教师。
葛静停立刻:“那与其请家庭教师,还不如让我去小姨那里住,让她教我!”
“不行!”温雅一口回绝。
葛静停不理解,“为什么啊?”
今天温雅叫了温成初过来吃饭,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温成初就坐在旁边。
温雅看向温成初。
温成初不想理会,但温雅的目光犹如实质,她最后放下碗筷,抬起头说:“嗯,我不行。”
葛静停又:“为什么啊小姨?你那间客房又没人住,也就我偶尔过去住一住。”
她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让温成初给她补课的想法,最好能直接长期住温成初那里,甚至她之前还愿意肉疼地拿出她两年压岁钱给温成初做补课费,只求远离温雅女士的咄咄逼人。
可没一次成功的。
温成初面不改色:“有两点原因。”
葛静停难得求知:“哪两点?”
“一,我太久没接触知识,现在我跟文盲的区别在于我还认识字。”温成初轻缓道,“二,我脾气不好。”
她凉凉地扫过葛静停,“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葛静停:“……”她小声嘟囔,“我还没垃圾到那个程度好嘛。”
温成初轻呵声,继续低头吃饭,后面没再说一句话。
温雅看了看温成初,也没说话,只在温成初吃完要走的时候,说:“你给她找个靠谱的老师吧。”
温成初顿了顿,“好。”
温成初还没找到那个所谓靠谱的家庭教师,葛静停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考结束后会有一次换座位的机会,往常葛静停和她那位负责“辅导”她的学习委员雷打不动地坐在后排,但是今天学习委员脸色难看地告诉她:
“我要和你分开了。”
葛静停猛地一下从手机前抬起头,“啊?”
学习委员:“靳老师座位表出来了,你被分配给了秦碧螺。”
他们班有弄学习互助组,一直以来葛静停都是和学习委员一起,数学弱项的英语课代表则是和秦碧螺一起坐。
这还是葛静停头一遭更换同桌。
沉默。
没等到预料中的反应,学习委员看向葛静停,发现葛静停神情微妙不可言。
学习委员手在葛静停面前摆了摆,“停姐?停姐?喂?停姐?”
葛静停恍惚道:“没错了。是这种感觉。”
学习委员一脸问号:“什么感觉?”
葛静停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不懂。”
她故作玄虚,“很奇妙的,直觉。”
秦碧螺和学习委员换位置的时候,葛静停一直歪着头盯着秦碧螺看,那眼神意味深长。
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秦碧螺边摆东西边说:“靳老师说让我来带你学习。”
口吻冷淡,公事公办。
葛静停长长地拉长音调,“噢,我又没有说是你去和老师说的。”
秦碧螺没理她。
葛静停伸出手,戳了戳秦碧螺的手背,“诶,就算靳老师要求的,你怎么就同意了?要是你不愿意,靳老师也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秦碧螺快速地甩开她的手,转过脸,神情微冷,“说话别碰我。”
葛静停愣住,发现秦碧螺脸色苍白得紧,眼下的黑眼圈格外重,眼白泛着红色血丝。
就是这会儿她愣神的功夫,秦碧螺已经扭回头,一副不欲搭理她的模样。
秦碧螺下课后,就去了医务室找校医。她这些天趁着下课时间,天天光顾。
校医见到她来,丝毫不意外。
她一脸无奈,“秦同学,我说了,我建议你去正规的医院,看心理医生,我能帮你的不多。”
秦碧螺垂下眸,“我知道。”
一看秦碧螺这个作态,校医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后又咽了回去。
秦碧螺低声:“我就是,”她搅紧手指,“就是来待一会儿,过几天就好了。”
校医叹气,她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孩,秦碧螺父亲来学校闹的事她也知道,之前交谈中也了解到现在秦碧螺的母亲还在医院待着,而自己又刚巧不巧地“激活”了潜藏的皮肤饥渴症。
心疼溢上,她道:“秦同学,我这样和你说吧,有些东西你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还好,可以不做理会,但是,当你一旦意识到,尝过,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就很难戒掉。”
“更何况,你这才刚刚体验到那种感觉,你的身体正处于一种极度空虚的状态。”
秦碧螺听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扬起眼。
校医认真建议:“你可以再请你那个让你感到无害安心的朋友,来帮帮你。”
秦碧螺最近除了在做题的时候强制启动大脑,其他时候放松下来,她就会控制不住地感到焦虑、不安。
但此时她掩下那些不可控的情绪,微微笑了一下。
声音轻轻地,“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校医听着这个语气不太对劲。
她看着秦碧螺,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