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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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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

身后冷不防传来程川的声音,荣峥却没回头,而是死死盯着手中的小白瓶。

不是维C,是……药。

盐酸丁螺环酮片。

适应症:本品用于治疗广泛性焦虑症和其他焦虑性障碍。

用法用量:口服……

不良反应:……

……

“维C?”荣峥攥着那个小药瓶回首,望向程川的双目通红。

“你的教养就是让你背着前男友偷偷翻他东西吗?”

“回答我的问题!”

荣峥的理智都被“焦虑”、“障碍”以及下边那一连串的不良反应等字词烧灼,完全忘了自己早没有立场过问。

当事人反倒比他冷静许多,面色如常在沙发上坐下:“你不是看到了,刚刚就是随口敷衍你——药还我。”

横在面前的手竹枝似的清羸,程川如此诚实,诚实到甚至懒得编造一个理由来欺骗他……荣峥动也不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把药归还。

程川却已失耐心,径直伸手,一把夺过。

然后趁着荣峥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又飞快拧开瓶盖倒出几颗在手,盖上嘴巴,仰头干吞入喉。

“程川!”情急之下荣峥手比脑快,下意识一把钳住程川手腕,力度不小,还敞着口的药瓶倾倒,大半药丸瞬时从里面甩出,散落一地。

“诚如所见,”程川扯扯嘴角,“焦虑症,你和网上那些言论都是诱因。”说到这儿,他将那个瓶子拧好,重新收进背包。而后,十指有些挫败地插入发间,“我感激你为这件事奔波,但同时见到你总让我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因而倍感焦灼,陷入自我怀疑也是真的。

“荣峥,算我求你……”沙发上的青年定定望过来,桃花眼眸里是浓稠的疲惫与脆弱,“放过我,行吗?”

“我放过你……”荣峥偏过头,不去看那双令他又爱又痛的眼,沙哑着嗓音,“谁又来放过我?”

“我们别再见,就能彼此放过。”

“做不到。”

“做得到。”程川说,“当然,如果你确实不在乎我病情继续加重,那我无话可说。”

说着,他五指已经逐渐紧握成拳,却仍止不住微微发颤。

“小川……”荣峥眸光始终落在青年身上,自然没错过,面露忧虑,就要去抓对方的手。

程川额角渗出冷汗,侧身躲开,张嘴咬上手腕:“……滚。”

荣峥慌忙想去扒他背包:“药,你先吃药……”

“不看见你我就没事,”程川松嘴,被自己咬住的部位已然破皮,再深点少不了要流血,“滚。”

“好好好,滚。”荣峥起身,一步三回头往外走,“我滚,你别伤害自己。”

程川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只能给爱人带去痛苦的认知将荣峥心脏撕开一个大洞,让他行尸走肉,又近乎落荒而逃般走出了房间。

人离开后,程川呼出一口浊气,沉默须臾后,便开始收拾眼下的狼藉,把洒落在地的纯白小圆片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

弄好这些,才将目光挪到荣峥带来的那个证物玻璃杯上。

十年,那个女生的形象早在他脑中淡忘,若非沈季池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来,程川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回顾这件事。

清白如何,不清白又如何?陈年那些怨愤苦痛在时间长河中不断被打磨冲刷,早就化作河底淤沙——它们塑造了而今的他,但困不住他。

程川已经不在意。

轻声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走到窗帘边,拉开一小条缝隙——酒店对面那辆曾跟踪自己的车还在,荣峥没走。

“何苦。”再一次说出这两个字,程川垂下手,思索片刻,终是穿上外套,拿着那个杯子和一把伞出了门。

春日多雨,白天晴不了多久,傍晚时分便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这会儿飘摇如丝。

程川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伞,没撑,兜帽一戴直接往荣峥车子所在方向走去。

“扣扣——”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落寞又惊喜的眼:“小川?下雨怎么不带伞,先上车……你怎么来了?”

程川瞟了一眼他没来得及息屏的手机,在浏览评论区,有ID提及他名字,看界面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账号山川下面。

“来还东西。”程川上了车后座,把那个保存得当的玻璃杯递到驾驶室。

“给你就是你的了,”荣峥压下心尖苦涩,“小川,你可以拿着它做任何事,曝光也好,起诉也罢,都是作恶的人应得的……你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我犟。”

他没接,程川也没坚持,收了回去,转而递上另一个东西——那把伞——这其实才是他此程最主要目的。

“这个也还你。”

荣峥满目困惑:“什么?”

程川却并未立即解释,反而忽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公司?”那时荣氏将部分法务工作外包给了程川就职的律所,荣峥记得他们初见是在会议室。

孰料程川摇摇头:“不对,是在P大。”

荣峥听闻,更迷茫了。

他的反应在程川意料之中,无记忆正常,毕竟昔年初见,他们其实连彼此的脸都没看过。

“是我大二那年,二十岁,你二十二,也才接手荣氏不久吧?”

说着望向荣峥,后者点点头。

“也是如今差不多的时候,你来P大做过校招宣传,还记得吗?”

荣峥回想了一下,确有此事——那会儿烂摊子刚交接,不少事需要他亲力亲为——遂继续点头。

“当时白天,雨比现在大得多,你给了我这把伞。”

荣峥终于将伞接过,保存良好的柱状体上还带着程川的体温。他握在手中打量,依稀记得当年似乎的确,在前往报告厅演讲途中,是遇到过一个身着卫衣,整颗头深深藏在兜帽里,坐在校道长椅上淋雨的人。

“是不是有棵树?”他问,“你坐在树下。”

“是,梨花树。”程川轻描淡写提起,“我那天想自杀来着。”

荣峥刹那间瞪大了眼。

-

日光像滴在宣纸上的墨,在雨幕里洇开。

梨树叶子承不住雨珠,砸在柏油路上,迸裂成更细碎的水花。

程川数着梨花瓣掉在卫衣袖口的频率,这是他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第十片花瓣坠落时,若雨还在下,他就去对面综合楼顶楼。

远处综合楼的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程川没把冻僵的手缩进袖管,而是任由其裸露在外,苍冷肌肤覆盖一层薄薄水膜,凝着细小的雨滴。

他在这样的雨里想起很多年前,死里逃生被水浪从河中拍上岸,昏死过去前的皮肤亦是泛着这样潮湿的冷光。

十几个春夏,很远的时光了,腕上断骨早长好,从高中开始,程川亦已远离那个酗酒好赌的家暴男经年。

可那些被打被骂的日子仍旧历历在目。

母亲求死,被滚滚江水卷走的场景更是在一次又一次不曾缺席的午夜梦回中,镌刻入骨。

要我如何释怀?程川想,拼命逃离,压抑仇恨,选择学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将对方送进监狱。

但就在前几天,他收到了程敏死亡的消息。

电话那头,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是那个人渣深夜醉酒走在大马路上,被同样醉驾的司机撞飞,脖颈正好砸向路边的波浪形防撞护栏,直接被当场削断,身首分离。

某种程度上,程敏死得干脆,没有受苦。

怎么会这么突然?程川想,怎么能这么突然?

凭什么他可以死得那么痛快?

留下的人尚且在炼狱里挣扎,他还没有亲手把他加诸在自己和母亲身上的苦难一一返还回去,程敏凭什么就得以解脱?!

可事实如此,他生物学上的父亲死得不能再死。

一直以来支撑程川活下去的、刻骨的恨意,在听到对方死亡消息的瞬间也失去了依托。

“是你带走了他吗?”长椅上的少年低喃,双眼投在雨幕里,没有焦距。

“那我怎么办?”程川忽地笑起来,“我怎么办?”

“诶,那个八卦你听说了没?”梨花大道上有两人撑伞走过,程川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表白墙法学院那个?”

“不然还能是哪个?”

“那肯定看到了啊,之前不是还一大堆女的墙上捞他来着,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走眼了吧?搞不懂她们,那张小白脸哪里帅了?要我说长得还不如咱俩呢,啧啧,玩就算了,还被人捅出来给男人丢脸……”

……

俩人渐行渐远,嘲讽议论声也渐散入风雨中。

八卦主角程川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咧得更大了。

“怎么办呢……”他再次自言自语,怎么办?不仅是如何接受程敏的死亡,还有被造谣,社科论文被院长儿子剽窃……

怎么办?

第十片花瓣被风掀到程川膝头时,他手指轻轻一动,脊背绷紧,刚想起身——

头顶的雨却兀地停了。

更准确说,是被某种织物阻隔。

程川盯着出现在视野边缘的黑色伞骨,耳畔除却风雨声,还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

有个人站到身侧,给他打了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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