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的话语好比法槌敲下,就此宣判荣峥无期徒刑。
“我可以学……”
“但我没义务做你的试验对象。”
言尽于此,程川再度将门关阖,这一次,荣峥没拦。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身体反应随着心脏一点一滴彻底冷下去,求和无果的男人举目四望,像个迷失归家方向的孩童。
最终,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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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了吗——荣峥在外立了多久,程川就在套间客厅的沙发上双目放空躺了多久,听着外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漂浮地想。
荣峥那么骄傲一个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对方的示弱,今天更是直接否定了他爱的能力——总该死心了吧?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扣扣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思绪,程川无机质似的眼珠子转了转,迟钝地想,谁?
这个时间点知道他住在这儿的人……
“小川,是我。”去而复返的荣峥的声音隔着门板入耳,“你开下门,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程川没动。
“很重要。”
程川还是没动。
“是关于落水的。”
程川一把拉开门:“说。”
荣峥将那个存着沈季池自导自演陷害始末的U盘递给他:“这里面是沈季池跳河那天的视频,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闻言,程川略感讶异。荒郊野岭找寻证据的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他本以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孰料竟还可以迎来峰回路转。
只是——
“不用了,谢谢。”收下意味着承情,他实不想和对方再多一分牵扯。
“你不收下我就天天来缠着你,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别人问起我就说你是我老婆,在闹脾气……”
程川瞳孔震惊:“你能不能要点脸?”
“要脸你能与我复合吗?”
“……”
荣峥伸出的那只手执着地一动不动:“小川,收下吧。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也别觉得欠我什么,要说亏欠,是我对不起你良多……”
程川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只U盘。
荣峥定定注视着那扇门第二次在自己面前完全闭合,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半晌,对着门上的猫眼挥挥手后,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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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程川看完那个U盘里的内容,便随手塞进了背包。
诚然,他可申请伤情鉴定,并以此为证据向法院提起自诉,要求沈季池承担损害赔偿并赔礼道歉。
但一则诉讼流程繁琐,二个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不想再花费心思去理会这些破事儿,层层考量下,程川没打算对沈季池施以报复。
他不是个宽容的人,甚至称得上睚眦必报。不可否认,向沈季池报仇能让自己发泄一些心中郁气。可当所带来的快感远不足以抵消在此过程中耗费的心神时,他不愿做亏本买卖。
受伤后的自我修复是需要很大能量的,程川是真的极度厌倦这种消耗情绪的琐事了。况且相较荣峥,沈季池带给他的伤害其实不值一提。
“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酒店落地窗前,程川长身玉立,远眺万家灯火。
曾几何时,他以为通过孜孜不倦追寻,也能有一盏为他而亮。而今兜兜转转,终归还是孑然一身。
自己断言荣峥没有爱人的能力,可其实程川心如明镜,他在这一方面又比对方好上多少?
尽心尽力模仿沈季池,只盼荣峥能多喜欢自己一分。直到对方坦白,得知努力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后,程川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开始审视自己最初想从这段感情里得到的是什么,琢磨至最后,答案无非安全感,无条件的偏爱与例外。
分手后,荣峥在挽回,在一点点改变,他渴求了八年的偏爱与例外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那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再尝试一次呢?
因为安全感已经被绝对摧毁。
他不再相信自己有被爱的资格,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又或者其实从未拥有。
“你痛么?”程川抬手捂上胸膛,心脏所在位置。
那颗拳头大小器官传来的抽疼告诉他,痛彻心扉。
“但其实痛与不痛,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仍在跳动的心脏再次回答,对。
痛不痛不重要,所以爱不爱不重要,能否被爱、是否会爱也不重要。
一切的一切,他全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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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灯火通明的拳击馆里,训练区内。
荣峥拳风凌厉,砸在沙袋上的力度一下比一下大,沙袋在重击下发出沉闷声响,久久回荡在空旷场馆中。
半个小时后,第一轮训练结束。男人呼吸粗重,汗珠顺着下颌坠落在地,背心业已湿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峥哥,这么晚还训练?”一道讪讪男声传来,是周子聿推开玻璃门走进。
他着一身休闲装,手中提了几罐功能饮料,乱发和油脸无一不在诉说着三更半夜被死亡来电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怨愤。
但纵然怨气滔天,也是不敢在荣峥面前展露分毫的,面颊挂上讨好的笑:“这个点我来的路上什么车都没了,路灯也暗淡,乌漆嘛黑的,吓得我以为开上了黄泉路,哈哈……”
越是自言自语尬聊,周子聿内心越是惴惴,深更半夜阎王敲门,除了索命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换衣服吧,”荣峥扔给他一副拳击手套,“陪我练练。”
周子聿接住手套:“峥哥,大半夜的……”
荣峥眉梢一挑。
周子聿转身走向更衣室。
他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一面戴手套一面谄笑:"最近都没怎么练,峥哥可要手下留情啊。"
荣峥没回答,只是默默、慢慢缠好自己的手套。
两人站上擂台,周子聿还在迟疑地活动手腕:"先说好,别打脸啊,明天还要见客户......"
话音未落,荣峥一记重拳已经袭来。
"砰!"
周子聿勉强架住,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两步:"不是吧峥哥,来真的啊?"
荣峥不语,又是一记左勾拳。
这次陪练的男人没能完全躲开,拳头擦过脸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疯了吗?"周子聿有些恼火,"不开玩笑?"
"玩笑?"荣峥终于开口,声音比冰冷,"你帮着沈季池陷害程川时,是玩笑吗?"
周子聿表情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后退一步:"峥哥......你在说什么?"
荣峥步步紧逼:“视频拍得挺好,有提前排练过吗?原来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是两个人一起下去,还是小川一个人下去?我把沈季池捞上来的画面也拍了吧,原本打算怎么用来对付我?……”
周子聿脸色惨白,慌乱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围绳:"峥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荣峥一把揪住他衣领,"解释你是怎么帮着沈季池,一步步把程川逼上绝路的?"
周子聿还想说什么,但荣峥拳头已落下。
"砰!"
“这一拳,是为程川清白。”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腹部,周子聿踉跄后退,再度撞上围绳。疼痛使他不得不弯腰,表情亦从错愕转为惊恐,双手本能护住头部。
“你......”他刚开口,荣峥下一拳已经袭来。
“砰!”
“这一拳,是为程川左膝盖。”
没给被痛扁的男人喘息机会,又是一记右摆拳直击太阳穴,打得周子聿脑袋骤然偏向一侧,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这一拳,右膝盖。”
紧接着——左勾拳重重砸在周子聿肋下,发出沉闷响声。
“手掌。”
"呃!——"胃部翻江倒海,喉咙泛起酸水,周子聿不禁弯腰干呕起来。
不待真正呕吐,荣峥就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人提起,又是一记上勾拳。
"砰!"
周子聿下巴受到重击,整个人向后仰去,鲜血从他鼻子和嘴角喷出,飞溅着染红了白色的拳击手套。
暴怒中的男人拳头堪比铁锤,雨点般落下,每一击都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拳拳到肉,孔武有力。
周子聿试图反击,但有心无力,他所有反抗举措在荣峥面前都如以卵击石。
“砰!砰!砰!"
左摆拳、右直拳、上勾拳......荣峥攻势堪称狂风暴雨,周子聿只能勉强护住头部,身体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砰!”又是一招,周子聿被打翻在地,再无力爬起。只能死鱼一般仰躺,大口大口喘着气。
视线早就模糊,逆光中,他看到荣峥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从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在灯下折射出零碎光泽。
“你就无辜吗?”周子聿突然笑起,声音嘶哑,“程川最该恨的人,是你吧,峥哥?最爱的人帮最厌恶的人说话,呵呵呵……”
“砰!——”
喋喋不休的男声戛然而止,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人终于一个字都无法再吐露,大睁着眼,双目失神地投向虚空。
仿佛对方是一坨什么垃圾,荣峥不再施舍半分眼神,头也不回地跳下擂台,一边往更衣室走,一边拆下手套,面无表情地拨通了急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