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俐俐,
身体好些了吗?当你读到这封信件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完完全全地好了起来。难得休假几天,听说岛上的枫叶林红得很美,替我去看一看如何?
话说回来,我又见到了西利尔。他比以前收敛了些,可是依旧那么混蛋。当然,我控制住了硬邦邦的拳头。但是如果,我说如果,如今的你仍对他抱有任何程度的不满甚至恨意,你会希望我报复他吗?
另外,不得不说,大吾的洞察力可真是惊人。见过西利尔后,他马上向我询问了你与那家伙的关系。但是我想,这个问题由你回答更好。
毕竟你们差点就在一起了,对吧?
——俐俐子】
俐俐将写得密密麻麻的信件推到一边,脸上交杂着疲倦与困扰。片刻,她抓起笔,在信纸上刷刷写道:
【亲爱的俐俐子,
我的身体没有大碍,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想要为我做些什么,但是不必。我与西利尔的糊涂账已经划下句点,如今的我对他没有不满。他是国际刑警行动部的一名成员,与我利益一致,仅此而已。
可以的话,请你不要与他产生冲突。即便如今的他对你心存忌惮,西利尔终究是心高气傲的人。于我、于你、于他而言,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俐俐】
至于大吾相关的内容,俐俐没有答复。她不认为她有必要解释什么,对方大抵没有好奇到那个地步。何况她与西利尔的那笔糊涂账,的确不提也罢。
扳着手指算起来,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西利尔——当时他还使用着他的本名——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一张锋利的美貌、一身张牙舞爪的邪气。彼时的她已经收了性子,本不应该与不良学生产生交集,然而她不知是惹上了哪路神仙,关于明石财团的旧事被频频翻出,甚至大张旗鼓地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上。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染着白金色头发的少年带着男主角般的光环降临,将公告栏处的字报撕了个干净:“看什么看!”
西利尔身上带着鲜明的叛逆与张扬感,那是极易被涉世未深的少女们憧憬的特质。仔细想想,这段暧昧关系的开端着实带着一点“英雄救美”的味道。只是谁能想到,这起事件——包括后续她所遭受的一系列针对——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次次救她于水火的英雄本人。若是放在八年之后,俐俐大约很快便能察觉端倪。然而十六岁的她终究太年轻,被人骗得团团转,末了甚至委屈巴巴,说出那句在伤痛文学中高频出现的经典台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她那貌美如花(没错)的暧昧对象饱含恶意地笑了,“因为你的存在让我觉得恶心。”
平心而论,俐俐对于西利尔本人并未抱有什么爱意。但她并非没有心存期待,期待着他成为那个引领她走出过去的那个人,因为西利尔确确实实赢得了她的信任。因此在真相浮出水面之际,她感到了切切实实的痛苦。那时恰逢俐俐子开始神出鬼没,她的心理情况本就不稳定,这一连串的事端更是雪上加霜。如今她的手腕上依然留着当年用小刀划拉出来的伤痕,细长又浅淡,当然不会再有什么痛感,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哦,不止如此。
西利尔向来是恶劣的家伙,撕破脸后,他的恶劣依旧不加收敛。然而也是这样的他,在几年后的火箭队事件中,为她挡下了近乎致命的一击。事后俐俐问起缘由,青年只是懒洋洋地笑了一笑:“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西利尔取出一份报纸,念道:“今日上午,著名宝可梦训练家兹伏奇·大吾与知名女星卡露妮被曝恋情,目前卡露妮方的经历公司已经发表了——”
俐俐浑身寒毛竖了起来:“我不想听!”
“两人先后前往密阿雷市的朝日咖啡馆会面,随后共同前往棱镜塔……”
“我说了我不想听!”
俐俐抓起水杯,狠狠朝他扔了过去。晶莹的水滴淌过西利尔的发梢、脸颊,掠过他噙着冰冷笑意的嘴角。病床上,少女用缠着绷带的双手捂住脸颊,呜咽的声音从指缝间溢出来:“……我恨你们。”
老天,她发誓她说的是气话。
从关都回到卡洛斯后,她便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度到了孤僻来往的地步。不久之后她去了合众做交换生,顺便给国际刑警打起了工。当那两人分手的消息传遍整个卡洛斯的时候,俐俐刚刚得到了国际刑警的破格提拔,足足半年之后才得知此事,只是那时也没什么高兴的情绪: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那个被大吾喜欢着的人,从来不可能是她。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俐俐回过了神,吊瓶里的药液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她自己拔了针管,将小桌板上的信纸收起来。踱到窗边的时候,她看见天空泛着淡淡的青灰色,云脚低垂,压得她的心头郁郁。俐俐决定将一切坏心情归咎于西利尔。干脆让俐俐子教训他一顿如何?
……不,算了吧。
俐俐子早已为她出足了气,反倒令她没了报复的心思。俐俐至今不明白那小家伙究竟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各种各样的倒霉事精准扣在西利尔头上:譬如在他路过水边的时候,成群结队的鲤鱼王便会不约而同地蹦出水面,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连带着水藻、荷叶甚至水底的污泥一同扑在他的身上;譬如当他走在路上的时候,飞在空中的火箭雀便会不约而同地撒下一串雪白的粪便,浇他一头一脸;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胜其数,使得校内从此多了一段为人津津乐道的倒霉传说。传说的主人公自然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然而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法、乃至始作俑者本人那懵然无知的模样,却教他抓不出一丁点破绽。当然,俐俐起初的确不知情,随着与俐俐子的相处逐渐融洽,她也渐渐猜出了端倪。不久,她在信件中向俐俐子表达了“到此为止”的请求,次日一早便收到了令她两眼一黑的回信。
“昨夜我潜入男生宿舍,在厕所里好好地警告了他。当然,我非常和善地向他传达你的意思,我想以后他再也不会找你麻烦啦。”
俐俐对俐俐子的英勇行径充满了敬佩,但这并不妨碍她当场拎起身上的睡衣,凑在鼻尖闻了一闻,随后脸色惨白地将当晚所用的睡衣、床单、被套一并扔进了洗衣机里。
“加西亚?”
俐俐闻声回头,乔罗·乔伊正在门边微笑:“方便的话,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好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走廊。窗外雨小了些,冰凉空气伴随着草木的气味涌入鼻腔,当即呛得她打了个喷嚏。乔伊见她穿得单薄,善意提醒:“夏秋之交是容易发烧的季节,还是多穿一些衣服比较好。”
“谢谢,我会注意的。”
其实她前几天才发了烧,短期几乎没有复发的可能性,但俐俐还是好好地穿上了外套,跟着乔伊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看看这个。”他推来一份文件,“你也知道,最近案件进展不错,我们EB(Epsilon Beast)部门在丰缘的工作将会越来越少。但是关于明石财团所培育的、那只叫作‘代欧奇希斯’的宝可梦,国际刑警同样需要采取行动。”乔伊拎起茶杯喝了一口,“关都上空被目击到了疑似代欧奇希斯的身影,上头计划将这里的人手拨一半去,毕竟那是明石财团的造物,多少还是EB部门的原班人马处理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你说呢?”
俐俐心里咯噔一声:“所以,您需要我……”
乔伊摆了摆手:“我在征求你的意见。正如我所说的,上头只会拨去一半的人手。留在这里,或是前往关都,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他顿了顿,“我想你是明白的,加西亚。我们不得不顾及你的身份。留在这里,你能接触的信息到底是有限的,但在关都那边,情况就会好转许多。”
“…………”
“我是没有任何倾向性的。或许你不反感平淡一些的工作,或许你想在你的故乡多留一阵子……我的意见不包含你的个人意愿,因此仅供参考。你有权做出任何决定。”
俐俐轻轻点头:“我应该什么时候给您答复?”
“我们需要预留一些交接工作的时间,所以……一周之内,可以吗?”
俐俐点头说好。甫一转身,视线与门后的人撞个正着:大吾似是准备敲门,手臂抬着,却又没能敲下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蓝眼睛如同聚着风暴的大海,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大吾?”
大吾不动,直到乔伊抬头:“哦,大吾先生。您先进来吧。”
他果然是来找大乔伊的,俐俐一边关门一边想。近期他们会面得十分频繁,大约是国际刑警与联盟或者德文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黑曜、托帕、帕拉伊巴!”她走到栏杆边,向着花园里冒雨玩耍的小家伙们招招手,“我们去对战宫殿好吗?”
她得到了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
对战宫殿的主人是一位叫作“宇康”的长者,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与厚重的白色胡须。他时常穿着一身部落服装,与红砂岩宫殿及周边的热带雨林十分相配。前些日子俐俐散步至此,机缘巧合之下同他聊了几句,从此便养成了时来拜访的习惯。
宇康喜欢侍弄花草,偌大后院被他植满了各色的树果花草与常绿树,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俐俐撑着伞走到宫殿门前,一眼瞧见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你来了,加西亚小姐。”
挤在伞下的宝可梦们一股脑地跑到了屋檐下,得到了宇康的叉字蝠分发的毛巾,顿时嬉笑着互相擦拭起来。俐俐向他问了声好,收伞,随着宇康走进宫殿。
“我在阔叶树下捡到了一窝青绵鸟。似乎是昨天的雷将树枝打下来了,青绵鸟的妈妈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所以我暂时将它们挪到了屋里。”
俐俐掀开帘子,干燥暖意扑面而来。在样式古旧的火炉边,她看见一只七夕青鸟缩在一个垫着旧衣物的衣筐里,双目紧闭,两团云朵般的翅膀上有包扎的痕迹。
“我为七夕青鸟做了包扎,你可以再检查一下。”宇康取出一只小型号的保温箱,“真正令人担心的是这些小家伙……刚出生的青绵鸟理应由鸟妈妈来哺育,可是七夕青鸟尚未醒来,让它们饿着似乎也不是办法。”他将保温箱的盖子掀起一点,小鸟们顿时啾啾叫着,张嘴开始讨食,“我不确定应当如何进行人工喂养,你以为宝可梦食物泡水如何?”
俐俐观察了一下青绵鸟宝宝的状态:“您有禽类蛋吗?还有温水和宝可梦食物,这些就够了。”
“好极了。你需要用厨房么?”
“需要的,麻烦您了。”
俐俐在厨房烧了热水,往煮开的水中放了两个禽类蛋;又将飞行系的宝可梦食物倒在碗里备用,以便最后将蛋黄、食物与温水拌在一起。等着蛋熟的时候,她瞥了一眼手机,瞥见两个未接来电。
大吾?
正愣着,手机又是一阵震动,这次她一秒按下了接通键:“喂?”
“你在哪里?”低而紧促的声音,确确实实是大吾没错。俐俐懵了两秒:“你、你没事吧?”他的嗓音听着很不对劲。
对方轻轻地吸了口气。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加清晰,将他的音节打得有些细碎:“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俐俐握着手机发懵,直到锅里水开,冒出咕咚咕咚的泡泡:“我在对战宫殿。”她赶紧揭开锅盖、将火关小,动作显出几分慌乱。恰巧宇康路过门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怎么了,加西亚小姐?”
“宇康先生,我……我的朋友现在……呃,想来找我,可以让他进来坐一坐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现在雨大了些。就这样跑过来,或许会感冒的哦?”
耳边,她听见大吾咳了一声:“没关系的,我现在过来。”
十分钟后,宇康的大嘴蝠将大吾领进门来。青年浑身被雨浇透,银中带蓝的短发就那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西装外套乍看仍是原本的颜色,实则湿得透彻,将里层的白色衬衫晕染成了半透明色。俐俐大震:“你……你为什么……”
她本想说些责怪的话,对上那双情绪浓烈的蓝眼睛,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踮起脚尖,抖开毛巾罩在了他的头上:“你快擦一擦吧。”
宽大的毛巾几乎盖住了大吾的脑袋,他这才如同慢启动的机器人似的,微微晃了晃头,让毛巾自然滑落在他的肩上,随后开始缓慢地擦拭他的头发。俐俐上下打量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宇康开口:“到火炉边坐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