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以上理由，行动部派出了两支勘察小队，于昨天上午确认了‘仙人掌号’的位置。”大屏幕前，行动部的蒂姆·古德曼正在汇报情况，“可以确定，‘仙人掌号’成为了财团的实验设施之一。我们试图进一步勘察，但是遭到了火系宝可梦的袭击……”

几分报告被传到了她的手中，不待俐俐细看，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问道：“火系宝可梦？那艘破船在水上漂了几十年，但是船上住着一只火系宝可梦？”

“我不认为那是野生的宝可梦，而且财团有意安排的守卫。”帅哥说出了她的看法，“如果这是真的，动用武力是必要的。西利尔，你能负责这个任务吧？”

叫作西利尔的青年轻轻哼了一声：“我正想这么说。”

西利尔是行动部的年轻骨干之一，也是俐俐的老相识。此人长了一张极漂亮的脸（卡门曰：肉眼可见不是直男），脾性却是另一极端的恶劣。但是话说回来，单论能力与效率，此人确实没什么可挑剔之处。换句话说，行动部特意调出了他这号人物，足见此事性质之恶劣。

“即便只是轻度烧伤，情况也是够严重的。”她的老师乔罗·乔伊一份一份地查看着负伤人员的伤情鉴定，他是一名出身乔伊家族的男性，有着乔伊家族标志性的桃粉色头发与湛蓝色瞳孔，“你看，还有不少挫裂创。依你的经验，这类牙冠、牙列的切面形状与分布，应当属于哪一类宝可梦？”

俐俐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犬科宝可梦……”

说到这里，她卡住了。乔伊疑惑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俐俐定了定神，“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今天我先回去好吗？”

见她脸色不对，乔伊宽容地说了声好。于是俐俐溜出后门，直奔她的小实验室。她的抽屉里锁着那份柊人手术档案，与手头这份负伤人员报告一对比，当即令她脸色煞白。

开什么玩笑。

创口附近的唾液组织样本是高度一致的，火焰物质的追踪样本亦是如此。

也就是说，在‘仙人掌号’上袭击了勘察小队的宝可梦，正是柊人当年饲养的那只风速狗。

※

大吾从石之洞窟工作回来，导航仪上多了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之一来自俐俐。他往高脚杯里注入一些红酒，酝酿般地喝了几口，这才按下了回拨键。

忙音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了：“喂？大吾。”

小姑娘似乎并不习惯直呼他的名字，音节之间显出一点迟缓。大吾其实觉得有些可爱：“你找我吗？”

对方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听见背景音里有人在叫“医生”：“等我十分钟好吗？等我回到宿舍……”

“好，我等你的电话。”

大吾无声地笑了笑，重新执起酒瓶。石榴红色的酒液从郁金香型的酒杯底部堆积起来，液面折射着冰冰凉凉的月光，他从反着光的杯壁处看见了他的双眼，衬着红得浓郁的酒液，暗流涌动。

十分钟后，手机准时响起。“久等了，你方便说话吗？”

空气里浮着一层燥意，大吾轻轻吐了口气：“方便的。”他随手解开几颗衣扣，“你说吧，我在听。”

“我暂时不打算放弃那笔资产。”俐俐说，“所以暂时，它们会转到我的名下。等这一切过去……”她停顿，“等这一切过去，我会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

大吾转了转酒杯：“等这一切过去，是吗？”

他将酒杯放在茶几上，身体向后仰，使得脊背陷入柔软的沙发背里：“等这一切过去，你会留在丰缘吗？”

这个问题大约令她始料未及，对话出现了五六秒的空白：“……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又是五六秒的寂静，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无措。也对，大吾想。他是难得这样咄咄逼人的。

“我不知道。”俐俐小声开口，“我从没想过这些问题。至少现在，不是考虑它们的时候。”她的语气变得困惑，“为什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只是随口问问。”

大吾轻轻咳了一声，“你说得对，俐俐。你不必急于做出任何决定。”

“多亏你的建议。”她的声音染上一点笑意，“后来我仔细地想了想，你是对的。那份资产很可能不简单，因为父亲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所以……谢谢。那时的我不怎么理智，假如你不阻止我，未来的我也许会追悔莫及的。”

大吾只是微笑，目光低垂下去。他的指间捏着一只磨了边的信封，信纸是微微泛黄的，刻满凹凸不平的盲文。大吾闭上双眼，指腹沿着一字一句缓缓地向下摩挲。

——勇敢的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们。

——打开门吧。永恒的宝可梦就在这里。

——古空棘鱼为始，吼鲸王为末。所有的一切，终将开启。

他的双唇无声张合，直到读完这封信件。夜色之中，那双银中带蓝的眼瞳闪着幽微的光。

“不用谢我。”他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你父亲他……或许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

蓝白相间的双体船沿着海面快速行驶，尾部拖出火焰般的白色浪花。俐俐掀开门帘的时候，空中恰好飞过一大群长翅鸥，啾啾叫着，影子一般地掠过她的头顶。甲板尾端立着一道细长的人影，白金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西利尔慢悠悠地回过了头，叼着烟头“哟”了一声。

“巡护员基站来了电话，询问我们具体会合的地点。”俐俐说，“你不该把工作丢给蒂姆一个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蒂姆·古德曼不是傻瓜，至少他知道怎么体面地应付那些……哈，巡护员。”他嘲讽般地笑了，“放弃使用宝可梦球、完全依靠捕猎游标建立临时合作关系的家伙，我可不认为他们能发挥什么作用。”

诚如西利尔所言，宝可梦巡护员是一类完全别于宝可梦训练家的职业。他们放弃了宝可梦球的使用，转而启用一种名为“捕猎游标”的装置进行“捕获”，并在宝可梦提供相应协助之后解除从属关系，将其放归自然。这类职业起源于另一半球的大陆，名为巡护员联盟的行政机构取代了传统的宝可梦联盟，担任起了当地的管理性角色。出于生态保护的目的，巡护员联盟设立了宝可梦球禁令，捕猎游标则取代了宝可梦球，成为了与宝可梦建立羁绊的唯一媒介。

对于惯于使用宝可梦球的宝可梦联盟而言，这道禁令几乎不可理喻，于是双方长年处于冷战之中，互不来往。直到近几十年，呼吁“开放、包容”的声音开始出现，持着捕猎游标的巡护员们才一步步地开始走入大众的视野，并且展现出了这一职业特有的先进性与对策性。

“注意你的言辞。”俐俐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无法指挥战斗，他们的综合能力完全不输于我们。况且他们的捕猎游标是驯服Epsilon宝可梦的有效武器……”

“比起等着破陀螺转上一百圈，难道不是直接将那些家伙揍趴比较有效？”

俐俐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说服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巡护员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所以至少注意你的……表面态度。”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对方落满吻/痕与牙印的肩颈部位，“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的男朋友也是巡护员——”

“没错，所以？”

“对方不会觉得冒犯吗？”

西利尔向来玩得很花，Every one knows it。比如现在，他满不在乎地抚着脖颈，甚至不屑于将半敞开的领口合一合：“你一定没有体会过所谓的angry sex。”

“你……”

西利尔最早的男朋友是俐俐父亲的学生，于九年前下落不明。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俐俐总是抱有微妙的理亏感：“你始终对他抱有感情，但你和别人……”

“别对我说教。哼，你是不会理解的。”

俐俐的确无法理解。“即便……”她问出了她的困惑，“即便对方是不那么喜欢的人，做的时候也会觉得快乐么？”

西利尔闻声抬起了头，那表情活像是闻见了鲜血味道的巨牙鲨：“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和你喜欢的人做了，还是想和你不那么喜欢的人做了？”

“我……算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问你那么私人的问题。”俐俐后退两步，“确认一下‘仙人掌号’的平面图，我们快要到了。”

※

“仙人掌号”是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运游船。约摸四十年前，游船遭遇不明洋流，在武斗镇的东边海域失去信号，却又在八十一天后奇迹般地出现。时隔多年，当年船上的少年们早已长大成家，“仙人掌号”依然留在这里，任由洋流侵蚀它的船体，绿植攀上它的船桥，礁石与浅滩聚作它的摇床，直到它变得垂垂老矣。

在暮水镇分别之前，大吾曾经对她说过，暮水镇附近的海域偶尔存在时空错乱的现象，致使部分岛屿时隐时现，或许这便是“仙人掌号”出现又消失的原因。即便如此，“仙人掌号”在她眼中的神秘色彩不曾减弱半分，反而更加浓烈起来。只是没有想到，如今的“仙人掌号”竟然落入明石财团的手中。对俐俐而言，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那只宝可梦是在B1楼层出现的。”蒂姆告诉他们，“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没能进入B1楼层，水下部分也没有来得及深入……”

“我去那边。”俐俐盯着地图说道，“西利尔负责水下勘察。蒂姆和巡护员小队……原地待命，暂时不能确定船上没有别的敌人。”

蒂姆担心地问：“您一个人……”

“别替你的上级操心。”西利尔套上潜水装备，语气仍是懒洋洋的，“一会儿见，别死了啊。”

若说船体的水上部分仍是寻常的客运轮船该有的模样，各类舱室一应俱全；船体的水下部分则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姑且称之为“某种水下实验设施”更加妥当。俐俐进入B1层的时候，视野几乎一片黑暗，唯有几间小培养室亮着微弱的紫外线灯。蓝紫色的光线映照着苍白冰冷的空气，混入其中的臭氧分子被严密的防毒面具阻隔在外，依然阻挡不住令人窒息的沉闷感向她袭来。

“玛瑙，检查一下防毒面具。”

玛瑙向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俐俐打开手电，开始一间一间的搜查：每一间实验室的地面与墙壁几乎都留下了技能灼烧的痕迹，外部设备一片狼藉，药品柜内倒是留着一些空置的试管、瓶罐。在玛瑙用［音速拳］将柜门强行破开之后，俐俐在柜子底部找到了一些残留的纸片，挪开药品柜，又在药柜下方的地面上找到了一些。她将所有的碎纸片归在一起，交给超能妙喵。稀碎的纸片在它的超能力中如同流沙一般聚合、分散，几经倒腾之后，终于拼出几页大差不离的文件形状。

“做得好，托帕。”俐俐举起手电，一页一页地分辨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笔记，“这是什么……dna……陨石……‘代欧奇希斯’？”

俐俐原以为纸上必然是进化石的相关内容，存放在仓储室里的各类石块颗粒亦是印证了这一点。然而从这份文件来看，明石财团的实验似乎更倾向于……培育，或者说制造一只叫作“代欧奇希斯”的宝可梦。俐俐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关于明石财团的过往调查亦是从未昭示相关信息。她将每一页文件分别拍照记录，依然没能将“培育全新的宝可梦”与“进化石相关研究”这两个命题以一个合乎逻辑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或者，关键在于“陨石”？俐俐想起了流星之里的预言，然后想起大吾，然后想起关于他的更多。不，不能再想。俐俐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至少不是现在。

“……暂时收起来吧。”

她将纸片封入一只塑封袋，小心地塞进背包深处，随后听见了火焰鸡呼唤她的声音。玛瑙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只木盒，皱巴巴的衬布托着三颗弹珠般的小玩意儿，叶形核心呈浓郁的橘红，外层则显现出清透的底色，以手电筒照着看，可以分别辨出一点红、蓝、绿的底调：“这是什么？”

玛瑙一阵比划。顺着它的指向，俐俐低头看向了她的脚踝。俐俐恍然大悟：“这是……超级石？”

“Sha-mo！”

将木盒子放进背包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扫到一线不寻常的暗光。“……摄像头？”

那的确是一个鱼眼形的摄像头，安装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里，闪着微弱的红色信号。显然，有人正在通过摄像头窥视着她。俐俐心里腾地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当即大步走了过去，抬脚，狠狠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