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爬上屋檐,卫斓和明义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明义解开绑在顺兴腿上的布条,木板“咔嗒”一声掉在地上,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顺兴的小腿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像一根折断的树枝。
红花见状,惊呼一声:“啊,这腿怕是断了!”久安也被吓得捂住了眼睛。
“从多高的树摔下来?”明义手指刚碰到皮肤,顺兴就绷紧身子。
“三、三丈……”顺兴别过头,目光落在窗纸上那处破洞。他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有些牵强,但又不得不编造出一个理由来掩饰真相。
明义皱着眉头,轻轻按压顺兴的小腿,每一下都让顺兴疼得呲牙咧嘴。
卫斓慌忙挤到床沿,焦急道:“疼得厉害吗?”
顺兴忽然卸了力道理,整个人往卫斓的方向歪斜,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刚才按那几下,好疼……”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颤抖。
卫斓的掌心立刻覆了上来,握住顺兴的手。顺兴蜷起的手指趁机钻进她指缝,紧紧握住。少年垂下眼帘,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卫斓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舌尖飞快地舔过干燥的嘴唇。
明义沿着腿骨一寸寸按过去,他在断端摸到了许多骨折碎片,“骨头碎成渣了,得先把断口对齐。”他手指卡在肿胀发紫的位置,微微停顿后又忍不住地疑惑嘟囔了一句:“不过,从树上摔下来,能摔成这样?”
检查完伤势后,明义的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这伤势不轻,得赶紧复位,我们一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四个人的手同时稳稳地压住顺兴的腿。顺兴咬住衣角,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可他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疼痛。
“一、二、三,用力。”明义刚说完这句话,剧痛瞬间席卷而来,顺兴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时,腿已经被木板夹紧,卫斓正往他膝盖下垫软布。
卫斓摸到皮下细碎的骨茬,声音发颤:“大顺,我们只能手法复位,但你也知道,毕竟骨头的情况具体如何我们看不到,所以...以后走路可能会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顺兴突然攥紧床单:“不能切开皮肉把碎骨拼好吗?”被打断腿时钻心的疼都没现在难受,看来师傅就是要废了他飞檐走壁的本事。
卫斓按住他发抖的手:“开刀需要绝对干净的环境,现在的条件做不到。”她知道顺兴心里的不甘,但现实的残酷无法回避。
“上回给李厨娘儿媳剖肚子接生不就成了?”顺兴不解地追问,“骨头总比肠子干净?”
卫斓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那次是赌命,不开刀母子都得死。”她把绷带打了个外科结,轻声说道,“你现在不开刀最多瘸腿,开了刀可能整条腿烂掉要锯掉。”她不敢想象顺兴失去一条腿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希望他能明白,有些选择是不得不做的。
顺兴盯着自己裹成木桩的右腿,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四年苦练的轻功,被这堆碎骨头给毁了。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瘸了正好……”
明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还有一个法子,思过崖的林大夫专治跌打损伤,他有个秘方治骨折特别灵,只是他接诊的条件甚为严苛。”
卫斓眼睛一亮,急切地追问:“什么条件?”
“第一,骨折的地方不能有伤口;第二,受伤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明义边说边检查顺兴的小腿,“现在这两条都符合。”
卫斓听了,不禁无语凝噎,忍不住吐槽道:“这大夫还能挑病人呢?”
刘明义淡淡一笑:“林大夫脾气古怪,但他的医术确实高明。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能保住顺兴的腿。”
卫斓立刻问:“离这儿多远?”
“坐马车两个时辰就到。”明义回答。
卫斓毫不犹豫地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久安听了,立刻起身去准备马车。
明义蹲下身子,正准备背起顺兴,刚将他轻轻扶起,一个绣着金线的布袋子便从顺兴的衣襟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卫斓眼尖,立刻伸手去捡。
“别碰!”顺兴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抢,可动作稍大,牵动了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可卫斓的动作太快,已然将钱袋拿在手中。她抬起头,原本满是担忧的神色瞬间变得失望透顶。她举着荷包,后退了两步,声音微微发颤:“你爬树……是为了偷钱?”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顺兴偏过头,盯着墙角,沉默不语,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卫斓低头一看,只见那钱袋上绣着吉王府独有的暗纹,她的手指突然发抖,声音里满是惊慌:“我这就把这银子还回去!”
说着,她便要往外冲。红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你疯了?这是偷王府的东西,抓住是要砍头的!吉王府的人平时搜刮百姓还少吗?这钱就当是……”
“可这是犯法啊!”卫斓的眼眶发红,手指紧紧捏着荷包,快要把它捏变形了。
“顺兴现在腿都断了,真要报官,他这条命还要不要?”红花死死抓着卫斓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等治好了腿,我们再商量怎么处理,行不行?”
卫斓的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顺兴身上,他的呼吸微弱,眼神里满是痛苦。荷包上的金线硌得手心生疼,卫斓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外头,马匹突然嘶鸣一声,仿佛在提醒着时间的紧迫。卫斓猛地回过神来,把荷包塞给红花,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先收着,等回来再说。”
明义驾着马车,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官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厢随着颠簸左右摇晃。顺兴靠在车厢一角,右腿被木板固定着,卫斓跪坐在他身旁,双手紧紧按住他膝盖上方的夹板,生怕因马车的颠簸让骨折的骨头移位。
“嗯……”马车又一次颠簸,顺兴闷哼一声,身子微微蜷缩,额头抵着车壁。他故意把腿往卫斓那边靠了靠,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疼……”
卫斓加重手上力道:“别乱动。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忍不了?”
“可是很疼...”少年尾音拖得绵软,借着车身倾斜往她肩头靠,“帮我吹吹?姐。”
“骨头断了吹气能止痛?”卫斓用膝盖顶住他大腿外侧,“坐直了,再乱动夹板移位更疼。”她鬓角汗湿的碎发随着动作晃动,沾着车窗外飘进来的尘土。
顺兴眼珠一转,右手悄悄伸过去,食指和中指像小虫子一样爬呀爬,轻轻戳了戳卫斓的手背:“姐,要是我真成了瘸子,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卫斓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不会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车轮碾过石块的“咯吱”声响。卫斓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那个钱袋……到底是怎么来的?”
顺兴收回手,垂眼盯着自己的小腿,声音突然发涩:“我说不是我偷的,你信吗?”
卫斓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认真而温柔:“我愿信你,但你得把事情说清楚。银子从何而来?腿又是怎么伤的?不要再拿爬树摔下来欺骗我。”
顺兴见她态度坚决,知道瞒不过去,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遍。卫斓听完,心中不禁一疼,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是说,是你师傅打断了你的腿?为什么?”
“是前师傅。”顺兴哑着嗓子,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他要我继续当贼,我不肯。四年前他救我时就说过,这身功夫只能用来劫富济贫。”
马车突然急转弯,卫斓整个人扑在顺兴身上。少年趁机环住她的腰身,鼻尖埋进她带着药香的发丝:“他说当大夫没出息……”
“胡说!”卫斓撑着他的胸口想要起身,却被搂得更紧。正要发火,突然感觉颈窝一热。顺兴的眼泪正大颗大颗往下掉。
“钱是他塞给我的。”少年带着鼻音,闷声说道。他感觉到卫斓的身体渐渐放松,便得寸进尺地把脸贴在她颈侧,“那些银子……能帮药铺对不对?”
卫斓挣开他,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们不能拿不清白的钱。再说了,二号药铺如今已筹到银子,用不着你去拿别人的。”
顺兴听罢,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就好,我还以为二号药铺要倒闭呢。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没有下次。”卫斓瞪他一眼,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严厉。
“都听姐的。”顺兴歪头靠在她肩头,这次卫斓没有躲开。他垂眼盯着两人交叠的衣角,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装可怜这招果然永远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