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便到了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初。
清晨,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过早饭,打完水,洗了把脸,还没有梳头发,刚打开房门准备拿点东西,便看见玉姿和胤祥一齐站在门口,她俩微笑着看着我,很显然是在等我。
二人的装束和以前很不同。玉姿则是一袭鹅黄色的骑装,手上拿了一根马鞭;胤祥也穿得格外轻便,一身绛紫色,他将马鞭别在腰间。
这大清早的,这两个人到底干什么呢?
“是玉姿想找你玩!”胤祥笑了笑。
还没有等我想清楚,玉姿竟把一个马鞭塞在我的手上,笑着把我往屋子里推:“晴栀,快去换一个轻便点的衣服,梳一个利索的发髻。”她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我等你。”
胤祥则等在门外。
“骑马?”我愣住,“我真的不会呀!”
“没事啊!到郊外玩玩嘛……”玉姿只是笑,急匆匆地说道,“哎呀!别担心了,快换衣服。反正有我和十三阿哥呢。”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四哥也一起去。”
“啊……”我呆愣住的间隙,玉姿随手拿了根木簪给我,“诶呀,晴栀,你戴什么都漂亮。”
看她这么急促,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给自己绾好发髻,换上一身轻便的、浅蓝色的衣裳,转了一圈,觉得松快了很多。
“晴栀,你还记得吗?上次你答应过我要一起骑马的!”见玉姿说得如此认真,我这才想起来当时的情形,那不过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她竟然当了真。我无奈地笑笑,既然是十三福晋的吩咐,那为今之计,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刚准备出门,我停顿住,迟疑了一下:“四爷也去?”
“是啊。”
“四爷准我跟着一起去?”
胤祥忽然笑出声来:“原来你这么听四哥的话,来来回回就是问他的事情。”
我蹬了他一眼,胤祥立马噤声。
我皱了皱眉,倒是玉姿热络地挽着我,同我说笑:“晴栀,别怕,有我和十三阿哥呢。”
被她们推着,我来到了郊外。草场上泛着料峭的寒意,地上的草一片枯黄,百花凋零,郊外几颗梅树上,有几颗含苞待放的腊梅。旷野上,天地辽阔,让久在深宅大院的我彻底放松了身心。
“哦吼!”玉姿骑在枣花色的马上,大叫着,在前面小跑,而胤祥则骑了一匹黑色的马跟在她身后。骑行过程中,玉姿不断扭过头来看着胤祥,胤祥则一脸笑容地回望着玉姿。
我坐下是一匹小白马,是四贝勒府上最温顺的马,它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食着地上的草,似乎它也看出了我的窘迫,不愿意在草场上奔腾——免得我担惊受怕呢!
我看着玉姿和胤祥的样子,免不了笑出声来!算了,我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们了。本想在这时翻身下马,到草地上坐坐,背后哒哒马蹄声响起,不知何时,玉姿绕了一圈来到我身后,扬起马鞭“啪”一声抽在我坐下小白马的腿上,它吃痛,开始在草场上狂奔。
“晴栀,都出来了,在草场上跑一跑吧。”说着,她跑了一会,加快速度跟上我,在前面扭过头来指导我骑马的姿势,我惊慌失措地坐在马背上,无助地抓着缰绳,动作十分笨拙。
哎!有玉姿这么个莽撞的老师,真不怪我这个学生学了半天都没什么进益,只要不受伤,就已经是万幸了。几圈之后,我仍在惊恐之中,身体也累得够呛,只见玉姿又加了速度,为了不掉队,我轻轻抽了马儿一鞭子,谁知这时马儿开始发性,又是嘶吼又是咆哮,又是跳又是跑,一副不把我摔下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玉姿还在前面很远的地方,见我如此,慌忙调转着马头。这时候,十三阿哥也慌了,扬起马鞭朝我赶来,风声急促,在我耳边刮过,哒哒马蹄声进,胤祥将马匹跟在我身边,他将速度控制得和我一般时,他靠近我,捉住了我的缰绳,马的扬起前蹄,将我震了一下,我狼狈地滚到地上。
好在,这马不高,冬日里,我穿得也算是比较厚实,没有摔骨折。
但这真的很疼啊!
我坐在地上,抹了抹眼泪。
胤祥看着我的样子,皱了皱眉:“玉姿也真是的,你的体格那么差,还非拉着你骑马。这下好了,我怎么跟四哥交待呀!”
我知道他不过是想调侃我几句,想回嘴,但因为他是阿哥心里有顾忌,不过,想着他只是个十九岁的弟弟,便连这点顾忌也没了:“不用你向他交待!”便坐在那里锤了锤大腿。
“你……还能骑吗?”
我不回答,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休息一会儿。”
我瘫软在草地上:“哎,学了这么久都不得要领,我太笨了,休息一会。”
“这样啊。”胤祥也笑,扑通一声坐到了我边上,“那我骑了这么久,也乏了,陪你休息一下。”
玉姿见我被胤祥救下,没有事了,便继续在马场上跑着,她的身影真是英姿飒爽,看得我好生羡慕。
远处,玉姿昂首骑在马背上,双腿夹紧了马肚,轻呼一声“驾”,在马场上疾驰着,一路上撒下银铃般的笑声,我只觉得她身轻如柳叶,飘扬着广阔的天地之间,飘飘欲仙,坐下的马匹倒像是驮着她腾云驾雾的。
早在唐代,就有诗人在《咏美人骑马》中如是感慨道:“骏马娇仍稳,春风灞岸晴。促来金镫短,扶上玉人轻。帽束云鬟乱,鞭笼翠袖明。不知从此去,何处更倾城。”
不愧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我不由得感慨:“十三爷,你真是好福气呢!”
胤祥笑而不语,心里依然怀着心事:“晴栀……对不起,是我和玉姿自作主张,本来只是想让你散散心,放松放松的,却没想到……”他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眉头拧成一个结,“其实四哥的考量,我都知道,他有他的迫不得已……”
他话中有话,这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心里仍有余悸,装作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撑着我有些疼的膝盖,掸了掸身上的土,换上轻快的语气,故作轻松道:“先不说这些了。”然后,笑着回望他,“走吧,去骑马。”
胤祥也一挺身站了起来:“好啊,玉姿教得不好,这次换我教你,我带你骑快马。”说着,伸手就要拉我。
我怔住,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他……
正想着,身后又响起了马儿的喘息声。
我和胤祥同时回头,却见胤禛牵着马儿,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身后,一身青色的骑装,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也不知,我和胤祥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四哥,我们正要去骑马,你也一起来吧。”见到四阿哥,十三阿哥咧嘴一笑,拉着我要走。
“十三弟。”胤禛轻声呵斥他,“玉姿就在前面骑马,你去看看她,别让她跑远了,弄出什么闪失。”
胤祥皱了皱眉:“可是四哥,我正要带晴栀去……”
“去吧!”胤祥话未说完,却被胤禛简简单单两个字给打断了。
胤祥惺惺地看了我一眼,翻身上马,朝着玉姿飞奔而去。
草地上,只留下了我和胤禛两个人,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待胤祥走远了,和玉姿碰面了。胤禛的嘴角扯过一抹微笑,他翻身上马,坐上去,俯身将手伸向我:“上马!”他轻声说。
这样突兀,我怔在原地,更加不知所措。
我踌躇着,仰头问他:“干什么啊?”
他笑了笑:“你不是跟十三弟说,想骑马吗?怎么?跟我就不愿意了?”
我支支吾吾,想要拒绝,手却不听使唤地握住他的手,他带了带力,拽我上马。
“坐稳了!”他侧过头叮嘱我。
我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嗯”了一声。他握了握我的手,确认我抱紧他了,才攥紧了缰绳,扬起马鞭:“驾——”
坐下的白马嘶叫一声,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黑色的远山、黄绿的草场、淡蓝的天空,都如同写意的山水画中一笔带过的颜色。我未曾体会过这样的快马,真的既新鲜又刺激。他带着我跨过山头的缓坡,白马飞跃,我有些害怕,将他抱得更紧了。
他似是感受到我在他腰间的力道,问我:“怕了么?要不要慢点?”
我迎着风,不服输地摇了摇头:“不!再快一些!”
他笑了笑,一扬马鞭,“啪”地一声轻响,马匹如疾风般飞驰。
天边朗日,头上白云,都开始向后退去,变得有些模糊!刺激!真刺激!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刺激!我的视野里,只有四阿哥淡青色的背影,任我如何叫喊,他稳稳当当坐在那儿,岿然不动。
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个文弱公子的样子,却不想今日看到了他这么精湛的马术。
我开始真正地放松了身心,尝试着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心里抽离出去。我就这么倚靠在他背上,什么都不想,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更长一些。
在不远处的丛林里,他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这是哪?”我好奇地问。
“这儿是一处围猎场,皇阿玛时常带我们来狩猎。”他解释道。
“哦。”我有些好奇,“这里是五阿哥射小燕子的地方吗?”——我用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同他开玩笑。
他有些摸不清头脑,问我:“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好啊!”我兴奋地点了点头,“说不定里面真能看见小鹿和野兔呢?”
“那你想吃野兔啊?”
我开始学着现代绿茶说话:“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们呢!”
他摇了摇头,叹道:“不过这个季节,能不能看到,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
他如此说着,催马走入林中。
林中郁郁葱葱的枝叶遮蔽了大半阳光,周围光线瞬间暗下来。在静谧的林中,只听得见马蹄声。我们徐徐前行,马蹄踏在草地上,我四处张望,没看到什么珍禽异兽,只有几只燕雀从头顶飞过。
我们渐入树林深处,四周更为寂静,树木也更高大浓密,行了一阵,我兴奋地指着前方:“四阿哥!前面有一只小鹿!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啊!”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小鹿在茂密的丛林里不安地张望着。续而,他轻轻打马,朝着那只小鹿走去,而我们都专注在那只可爱的小鹿上,全然不知四周的情形。
“嗖”的一声,冷风呼啸,一支箭从我们身边划过,我还来不及喊出声,坐下的白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我的身子失控般跌落马下,胤禛也反应过来了,搂着我的腰,我们二人在顷刻间滚落马下。
混沌中,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害怕得抱紧了他,他感受到了我的恐慌,抱紧了我,安慰道:“别怕。”
我们在草地上翻滚了几个来回,受惊了的马依稀狂奔着,朝我们横冲直撞,那只受了箭伤的马就要朝我们冲过来,当它的前蹄将要踏在我们身上时,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四阿哥小心!”
侧面忽然穿来一声叱咤,接着马的缰绳被拉住,我抬头一看,居然是十三阿哥,他纵身一跃,扑到那个发了疯的白马上,白马横冲直撞,他满脸镇定,拽了一下缰绳,让它改变了方向。
这时候,玉姿也骑着马朝我们赶来。
原来是不远处的他们看见我们身处险境,赶来搭救。
“吁——”远处,胤祥已经控制住了白马,马儿不再发性,慢腾腾的朝我们走来。
尘土扬起,我的视野一片模糊,霎时,沙子眯了眼睛,我流着眼泪用手背擦干了沙子,一睁眼,不知何时,胤禛已经在我身边,扶着我,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伤到哪了?”
我心有余悸,答不上来。
“你真傻,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会死的!”他埋怨一声。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是我回家的指望,他不能死,不能出事!
我的身体仍在发抖,倒是玉姿取来一件将她的披风盖在了我身上,扶着我,我强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被她搀着走了。
“不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此,冷箭惊了马匹,奴才罪该万死。”我丢了魂似的往前走着,身后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一身骑装。
“托合齐,起来吧,不碍事的。”四阿哥道,“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贸然进入这个围猎场的。”
托合齐带着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