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衣装的北美名媛走出套房时，酒店走廊里站立的黑衣人向她致意：“加西亚小姐，冰酒大人在二十楼等候。”
冰酒。
温斯蒂在心里默念这个酒名，并想起鹤见慎吾说过，她认识的另一个朋友克丽丝·温亚德也有一个酒名的代号，叫做贝尔摩德。
往日熟悉的人原来有另一重身份，且在地下世界里位高权重。温斯蒂每每想到这点，都有点些微的不真实感。
第二十层是京都大酒店里的办公层，从不对客人开放。能将会面地点定在那里，证明多年好友在日本的权势比她想得还要大。
“我知道了。”温斯蒂轻轻一点头，向电梯走去，鹤见慎吾聘请的女佣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到几乎无声。
黑衣保镖见状上前一步，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向腰间，被温斯蒂出言阻止：“我允许她始终跟随。”
外联组的黑衣人默了默，按着耳机停止动作。
乌城曦借用了酒店经营者的会客室，这间不小的房间在大半墙壁上做了玻璃幕墙的设计，视野开阔，从根本上杜绝了监听，也可以让外人在远处看清一举一动。
于是到达二十层后，温斯蒂转头对女佣说：“站在这里就可以吧？”
女佣是君度酒，即鹤见慎吾的下属，一旦温斯蒂远离了她的监视范围就会受罚。
穿着制服裙的中年女人点头后又低声致谢，温斯蒂没有再看她，迈步走向既定的会面。
电梯另一边是偌大的办公区域，此时已被清空。而她面前是不短的复古走廊，门后大概潜伏着同样身着黑衣的人，只是不知属于哪方势力。
乌城曦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在某次闲聊里，她说过家里的长辈邀人聚会时总会摆一壶茶或酒——如今这也成了她的习惯。
在温斯蒂的视野中，她相识多年的好友，亦可称之为闺蜜的绿眼睛女子姿态闲散，坐在茶桌旁沏茶，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小聚，就在校园或彼此的住宅。
而后乌城曦放下茶壶，神色平常地看过来：“没想到他会找上你们。”
抵达京都大酒店后，一切按照原定的计划运转，敲碎看似和平的氛围后，乌城曦没费心想什么东西，只是思维上有些恍然。
但第一句话是真的。任谁神机妙算，也不能在几个月前就料想未浮出水面的敌人做出了哪些布置。
“什么时候发现的？”温斯蒂在她对面落座，轻声问。
“第一面，你和以往没什么变化，但那个所谓的新欢……看着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乌城曦这次泡的是绿茶，她看着酒店里空运来的山泉水让卷曲的深绿叶片舒展，谈起这个话题时眉头微挑。
从大学毕业开始，温斯蒂对于伴侣的标准就固定了下来，也可以说人格成长到稳定阶段的时候，也就同样固定了审美，只是自己难以发觉。
温斯蒂后知后觉地一想，也对。她一向偏爱温顺嘴甜的年轻人，风格浓烈的欧美长相更是加分。
在纽约时，如果不是猜出鹤见慎吾有意接近，又需要让他挡在袭来的歹徒身前，她是绝对不会给一个东亚男人搭话的机会的。
而后的致谢晚餐里，鹤见慎吾总能迎合她的喜好，表演得浑然天成，又有着沃顿商学院的共同语言，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在温斯蒂厌倦身边的小男模，送他去欧洲定居后，鹤见慎吾提出更进一步。
温斯蒂没有立刻答应，彼时她和鹤见慎吾一起回到华盛顿，参加一场商业聚会。聚会结束后，这个来自日本的学长顺势提出想要和加西亚集团的劳伦特董事长见一面。
“加西亚集团以科技和能源行业闻名于世，我想或许可以为劳伦特先生引荐一位大人物。”鹤见慎吾语焉不详。
温斯蒂当然不介意帮“救命恩人”这点小忙，而当她带着鹤见慎吾进入公司，发觉叔父正神情焦急地命人寻找失踪的儿子时，才发觉事情不妙。
她是美国数得上号的名门千金，人生顺风顺水，过于自信，就此跌了大跟头。
鹤见慎吾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口中却道：“我愿意帮助加西亚家的三位成员平安归来，前提是你们的小小配合。”
他们在几个月后来到日本。火车上的问话就是警告，而温斯蒂当然不能听从好友的建议。
乌城曦是在那时发现事情超出了掌控。
金发女郎低头看着瓷杯里的茶叶浮沉，加快了语速：“没有多少时间叙旧了，Avrora。”
站在会客厅外的女佣不着痕迹地抬头，向里面望过去，却与一双似有所觉的碧绿眼睛对视上。
那个瞬间，女佣感觉自己的所有内心活动都被剖开了。而那柄森寒的长刀又被轻慢地调转了方向，没把边角里的小人物放在眼里。
女佣不动声色地调整脖颈弧度，转为目不斜视。在她制服的口袋里，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发送完毕。
会客厅的谈话还在继续。
乌城曦收回目光，轻声问：“三个多月过去，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君度酒盯上加西亚集团后，先利诱后威逼。前者是乌丸莲耶特许的能源开发计划，后者则是——他先后绑走了加西亚家的三个家族成员，即是温斯蒂的两个叔伯和一个堂弟。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温斯蒂被拉回几个月前的噩梦里，闭了闭眼，“我和叔叔不敢贸然搜寻——那样只会激怒鹤见慎吾。我到那时才得知，他原来是个科技狂罪犯，还有个酒名代号……”
“就和我一样。”乌城曦接上这句话，转而说，“那么，你还有跳反的决心吗？”
这句话一下子让温斯蒂从回忆里抽离。问得很直白，但她并不意外。相识十来年，乌城曦是什么处事方式，她非常清楚。
连思索都没有，温斯蒂回答：“除了我还有叔叔……我不会冒险了。”她说着将视线从对面移开，落向京都大酒店外林立的高楼。
明确接下来要走的路后，对好友的歉意都是要之后顾及的事。或许可以从Avrora口中得知君度酒，以及乌丸集团在日本的一些情报……
温斯蒂这么想着，余光发现她最好的闺蜜放下茶杯，随手在桌上的手机按键上点了一下。
“你在发邮件？”
“不，是通讯终端。”乌城曦并没关闭屏幕，她在当场等回复。
她们从大学起就合办过一家资产化公司，注册地在费城，目前市值过亿。尽管已经不参与商场决策，温斯蒂依旧记得乌城曦的行动风格极为果决，追求效率。
按眼下一触即发的情况看，断掉敌人的后备资源是非常紧要的事。
“清查鹤见的资金流？”
棕发绿眼的人用有些莫名的眼神看着她：“那样多麻烦，炸掉他在日本和美国的事务所不就好了？”
她表达的夸张了些，其实只是派人对两地的鹤见交易所投放危险物品，进而引导当地官方查封罢了。
“鹤见慎吾”这个身份明面关联的经济往来不多，但对于普通□□来说仍是不小的数目。而且只要断掉一个，为了底下势力的周转，就必须有隐藏的资金流去弥补，进而被揪出。
很快，有两个“Ok”传了过来。
“事到如今。”乌城曦收起手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我只能提醒你一点，不要陷入因惯性而形成的盲区，再以名利场上的那些套路与规则去行事。”
就像常人遇到犯罪行为，最先想到的是报警。在平常的场景里，这是最普适的做法。
但乌丸集团，以及灰色世界不同。
她强调：“在和武力直接关联的我们眼中，物理意义上把敌人抹除才是最方便有效的。”
温斯蒂这下是真的怔住了。金发女子神情恍惚：“真是……谢谢。”
她们平日不言谢，于是乌城曦往外走的时候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然后温斯蒂再次出声，面朝高空，有些疲惫地捂住了眼睛：“你的代号——叫做Ice wine对吧。没有回转的机会了吗？”
她不可能放弃，所以问的是在场的第二个人愿不愿意收手。
乌城曦停住脚步，想起温斯蒂也曾用这样的语气问过她两次。
一次是十七年前她刚进沃顿商学院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没有立即进入社交圈，然后在教室里收到了温斯蒂·加西亚的生日派对邀约。
乌城曦记得这个名字，与工作日周三同名的金发姑娘是她在分配的宿舍里的室友，也是学生会里的活跃角色。
乌城曦在一周后带着适宜的礼物参加了派对，在那个午夜的尾声被生日宴的主角单独叫住。
那时温斯蒂说：“我想你可能遇到了些困难。”
盯着温斯蒂隐晦而担忧的神情，乌城曦才意识到她认为自己或许在遭遇某些不好的事情。
也对，无论是走读、晚入学、经常请假、身边偶尔出现的黑衣监视者、用度显赫却并非出身于知名的富豪家族，还是她本身过于出色的混血样貌，都足以让注意到的有心人联想到灰色层面。
当时乌城曦沉吟着怎么解释，温斯蒂就接着说：“你放心，我只是想帮助自己名单上的室友，也碰巧有点权势——说出你的遭遇就好，不要有顾虑。”
经典而出色的安抚受害者的话，乌城曦仔细想了想，发现真的很难说清。
幸好不久后问题迎刃而解，某天下课时，教室里冲进来一帮持枪抢劫的歹徒。
乌城曦看看角落里的混混公子哥，再看看熟练配合的另一群同学，心想，这可太棒了。
放倒一群业余人士只需五分钟，然后她抄起劈手夺来的自制猎枪，对全班同学微笑起来，绿眸的山谷里清风拂面：“As you can see。”
如你所见。
我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