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见他面庞被冷风吹得发白,担心他受风寒,忙劝道:“宁老总,雪未停呢,这么吹容易生病。去年检查说您心脏不舒服,受不得刺激。”
宁和光收回视线,“开慢点,不要紧。”
司机开得很谨慎,这条路开往国家最高安全部门的路他也常走,但今日总有些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往日,领导从不过问车子怎么开,路怎么走,更不会落下车窗去吹冷风。
拟战局的总部大楼很低调,也没挂牌,在一众高墙黑瓦的房子中隐了身形般不起眼。不同于门厅清冷,大楼里的办公室大多有人。
宁和光正负手走着,一楼的审讯室的门忽然一开一合,一道修长挺拔,气势雷霆的青年人从里头走出来。干净又富有攻击性,披着精致到锋利的面皮,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凌厉果决,只擦身而过的刹那,两人在窗格切割着阴影的走廊中对视一眼,心底俱是一惊。
凌峥嵘急着勘验指纹,除却被宁和光的威势一惊外也没别的多余想法,脚下不停地往外走。倒是宁和光驻足了片刻,压下眼底的一抹国家人才辈出的欣慰之色后继续走。
来到五层,秘书夹着公文包走在前面敲开了一间办公室的房门。
秘书笑着的脸微不可察地顿了下,仍弯腰谄媚笑道:“呦,陈部长这里有稀客呢。”
宁和光听着话头走进来了,陈岱岳站起身迎了两步,扭身面向端正坐在沙发上的烫着发抹着艳丽口红的女子道:“宁老哥来了,今天还真刮了橙色区风呐,给我送来两个贵客。这位是姚重菊同志,丈夫是渡津卫守备处一把手秦岁劲。”
“老秦?”宁和光知道他,是个英雄,但也有旧派英雄的通病,难过美人关。从打仗开始到现在身居高位堪堪六十五岁的年纪,这已是第四任老婆。两人差了两轮,整整24岁。他记得上个月传来的消息是老秦突发中风,至今还在医院接受治疗,他老婆不在渡津卫待着,跑这儿来干嘛了?
姚重菊上下打量着宁和光,这个男人身材魁梧,是典型北方男人的那种骨架。这么多年也没发福,挺拔如松,只负手站在那里看过来,就叫人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势。
但是,偏他的眉目深邃睫毛又长又翘,头顶的日光灯打下来投下的阴影柔和了他的锐利。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当年得有多么惊艳,才能叫时光如此偏爱。
陈岱岳去拿茶边柜上的茶叶袋子,正好挡住了姚重菊露骨的目光。
“宁哥你喝喝看我外甥从外地带来的茶叶,我说不喝不喝,味道太冲,口感啊真是直白粗鲁,挑不出什么好儿来。哎呀,你说,怎么什么不入流的东西都往老子这塞,老子不要他还不高兴了,说什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老子要不收下就是看不起他,送礼送出仇来的还真他娘的是独一份呐。”
宁和光锋眉挑着却没说话。
陈岱岳去拎暖瓶,宁和光身旁的秘书忙一把按住,“陈部长,即是这样的茶叶那我们便不喝了,不如来尝尝宁领导老家的。”秘书说着拿出两罐靛蓝色的陶瓷罐,周身剔透无一字,他自然地将一罐摆在茶柜上,另一罐拆开口泡起茶来。
“宁哥你这是……有备而来啊。鸿门宴,鸿门宴是不是?唉你瞧老弟我像怕的样子吗?无所雕谓。”陈岱岳胖乎乎的脸上绽开一抹大气又滚刀肉的笑意,结果一扭头看到端坐着的姚重菊,立刻变作懊恼般的羞涩窘迫,“啊,嫂子,我都忘了嫂子还在这呢,真是见笑了,我们都是大老粗,说惯口了。”
瞧着他明显拘着自己的模样,姚重菊起身告辞,眼风有意扫过宁和光,留下一个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我在不太方便,你们聊,我事情讲完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姚重菊拧着纤细的腰肢朝陈岱岳靠过去,然后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她才四十多岁,正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巅峰,在京都这样冷得气温下,她只着了一身旧时代的高开叉旗袍,外头披着整皮的褐色短毛针貂,她就这么慵懒地往身上一裹,踩着一双露脚背的黑色短跟皮鞋走了。
只是她容貌虽好,却算不得上乘。全靠极浓的风尘气撑着,端着一股老旧派的大嫂架子走社会。许是有高人指点过,她刻意收敛了江湖气,往端庄大方上凑,可淫浸风月场十多年,好不容易养成骨子里都带着钩子的本领,哪能当真说舍弃就舍弃了。
她走后,宁和光拿出卷宗放在办公桌上,低沉的声线里透着疲惫,“这案子你怎么想的?”
陈岱岳弯腰看了看,古怪道:“咦?又是为这事儿来的,老哥,你是第三个了。”
姚重菊裹紧了貂皮大衣,原本还款步走着,可到底是风寒雪重吹得衣摆翻飞皮肉都发颤,她顾不得妖媚的仪态匆匆走出大楼,等在车里的保镖见状忙跑过去将人搀扶着坐进车里。
车里开着暖气,车玻璃全是雾气,一冷一热激得姚重菊脸颊酡红,她蹙着细细的弯月眉拿起后座的热水袋搂在怀里,扭头对着旁边讨好着用毛毯盖在她膝头保暖的姑娘道:“走,去凌守豫家。难得从渡津卫里出来,怎能不去瞧一瞧那个把我外甥女哄的五迷三道的小军爷。”
钟如意露出羞涩又怅然的笑意,“唉,姨妈你这么说,我心里难受死了。要不是为了姐姐,我才不守着凌家男人呢,我今年都二十五岁了,都老了。”
“嗤,二十多岁也敢在我面前说老?”姚重菊缓过些劲,靠在椅背上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意,“我姐姐就是死心眼,生了对双胞胎也是死心眼。老大爱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被人做了局怀了个野种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不然怎么能这么诚心实意地赖在凌飞舟身上。”
她斜睨一眼钟如意,“如心是蠢了些,比不得你,又狠又能忍,你等到这个年纪,就不怕凌家老二破罐子破摔了,不娶你?”
钟如意绞着手耷拉下眼皮子,里头的毒辣刻骨,没什么能消解。“姨妈,男人心易变,遇见年轻的不要脸的小狐狸一勾搭,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了。”
“嗤,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你姐姐当年和飞舟那孩子是两情相悦,要不是碰到那些小混混糟蹋了你姐,你姐怎么会疯?怎么会大着肚子寻死?”姚重菊轻蔑又复杂地看向钟如意,“你要是不说漏嘴,飞舟不知道你姐怀了孩子,咱们偷偷打掉是一样的。可偏偏叫飞舟知道了,带着情绪出任务,结果死在外面了。”
“啧,得不到就毁掉,真不愧是钟家的种。有时候我看着你啊,就像是看年轻时候的我,我姐姐嫁这样好,我却在风尘里打滚,靠着不入流的手段和心机不也照样爬上了秦岁劲的床,当上了渡津卫守备处一把手的夫人,出入都是军车,警卫员。”
“姨妈这么好看,寻常男人哪里能配得上?”钟如意身子一僵,怯懦地缩着肩膀,但眼底流露出的羡慕不是假的,她自小见过这个姨妈如何落魄,如何在牛棚和一个下放的大官厮混,又是如何被人撕着头发像拖癞皮狗一样拖着挂破鞋游街的。
到如今她高不可攀,是真的全靠自己的手段。
“别怕。”姚重菊拍了拍她细腻的手背,钟家很疼女儿,生活条件又好,给她养得又美又娇嫩。
“我可不喜欢如心那样的软柿子,泥菩萨尚有三分性子,她除了会哭屁用没有。不像你,手段见不得人又怎样,能得到咱们想要的就行。不就是个男人嘛,姨妈帮你。”
“谢谢姨妈。”钟如意一把拉住姚重菊的手,“姨妈你真好,等我嫁给凌峥嵘,我就给姨妈接到京都来,姨夫都瘫了,什么幸福都给不了你,还不如来这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呢。幸福都是靠争取的,姨妈这么美,他们求之不得呢。”
姚重菊眸光微闪,想到刚才在陈岱岳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威仪深重,面容英俊的男人,真是越老越有味道。不知那么寡言冷肃的男人,说情话的时候会多么撩人。
“钟家未必保得住了,你先回渡津卫,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办。”
钟如意大惊失色,“姨妈,你来不就是保钟家的吗?”
姚重菊已阖上眼,抱臂坐着冷笑道:“保钟家?我为什么要保他们?反正我姐已经死了,这种家和我有关系的不就一个你了吗?怎么,你还舍不得钟家人了?”
钟如意一点也没错过姚重菊嘴角的抽动,她何止不喜钟家,简直是恨!她压着嗓子,情深意切地抹眼泪。“他们对我再不好,也将我养大了。姨妈,上头的领导是怎么说的?就凭凌峥嵘怎么可能搞垮钟家?是不是爷爷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她非常担心钟如期将她供出来,这件事一点细节都听不到,哪怕钟家在拟战局根深蒂固也不行,真是奇怪。按理说京都市拟战局和国家安全部几乎都在他们的掌控中,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要不是姚重菊忽然联系自己说钟家要倒台了,自己还傻乎乎地帮着钟家绸缪呢。
大船已触礁,不可救,那就各自散去,全凭本事活吧。
姚重菊又睁开眼看着她,复杂又不屑,“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呢?你不过算个添头,办事的时候顺手救一下而已。”
钟如意很担心钟如期供出来什么,他和染上了毒瘾没有任何分别,毒瘾发作还不是任人宰割!她咬住下唇,脑子里转得飞快,作小低伏状讨好道:“姨妈这次是替谁过明路的吗?姨妈毕竟久居渡津卫,对京都不甚了解,我留下来可以帮上姨妈很多忙的。”
姚重菊似是在这权衡钟如意的话,目光带着挑剔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这个外甥女旁的不说,扮柔弱勾引男人怜爱很有一套。兴许……
她想起那双肥厚的大手顺着自己小腿反复摩擦的感觉,不由得打了个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