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身影赫然又重新出现在百步开外。
"你怎么又回来了？"
晏白抹去脸上血渍，咧嘴笑道："忽然想起落了件要紧物事。"他枯瘦手指戳向沈安然怀中的木匣，"烦请小友物归原主。"
沈安然蹙起眉头："此物...怎会是前辈之物？"
"正是这个理。"何元挽起胳膊。"无凭无据就想拿走，怕是不妥吧。"
晏白叹了口气道：“哎呀，这真的是我的东西，几位小友还是还给我吧。”
庄可怀突然冷冷打断：“我看你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岁，这般年岁称什么小友？"话音掷地有声，四周蓦地一静。
沈念望了望少年，见其面不改色，又瞧了瞧面前的男子。转而轻笑道："倒是稀奇，方才网开一面放你离去——"只面前男子心虚的将眼神瞧向别处。"转眼竟来讨要物件？”
晏白喉头一哽："你们这群小友..."
“我们应该是同辈吧。”
“你...”这臭小子！晏白无奈，只得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朋友，我是请你们归还，并非讨要之意。”
“呵。”庄可怀指节摩挲着扇把上纹路，将"朋友"二字在唇齿间碾过几回，终是未再言语。
"这容易。"晏白搓了搓指腹，"里头该是颗龙眼大的东珠。"见众人神色骤变，他又道："原是给我徒儿的拜师礼，三年前她亲手存在此处。"喉结滚动两下。"如今...如今她不便来取。"
“你年纪看着不像大的，哪来的徒弟。”哪来的那么多徒弟。后半句庄可怀并未说出口。
晏白脖颈涨得通红："黄口小儿懂什么！"
"阁下贵庚？"沈安然忽然插话。
晏白似是一怔，很快就恢复了，他答：“不巧，今年刚而立之年。“”
"刚满三十。"晏白话音未落，庄可怀已冷笑出声："那敢问阁下名讳？"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晏白是也。”
“呵，晏白，我还晏黑呢。”庄可怀丝毫不给面子。
晏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深呼气三次才勉强压住拧人耳朵的冲动。当年怎就鬼迷心窍收了这么个冤孽徒弟？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几乎从牙缝里迸出这句。
晏白甫一抬头，正撞进庄可怀淬火般的目光里。那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活像欠了他八百两雪花银。
虽说确有其事。
可自己并非不还，只是囊中稍稍羞涩，晏白暗自宽慰。
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认出自己，想到此处晏白指腹抚过下颌，人皮面具妥帖如初。若说未被识破，庄可怀这般作态实在蹊跷。
难道他天生如此？
算了，拖延那么久，那边也应该走了吧。
思及此忽觉后颈发凉："罢了罢了，诸位既不愿割爱——"他退步拂袖，"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且慢。"庄可怀慢悠悠出声。
“又怎么了？”晏白没好气的问。
"原是要放先生去的，可细思之下——"他忽然绽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意。"不如请晏先生移步相助，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走。"
"俗务缠身，告辞。"晏白足尖已转向林间小径。
"留客。"庄可怀眼风扫过侍卫。
晏白冷了脸色倏然转身：“公子这是何意？”
庄可怀没在说话，默默使了个脸色。
侍卫慢慢逼近，晏白盘算着双方武力差距，突然再次出声："罢了！助便助罢，何须兵戈相向？"
“协助有俸禄吗？”晏白又问。
庄可怀：“......”
“不至于吧，这好歹也是为朝廷办事。”
少年斜眼：“你怎么知道这是为朝廷办事？”眼里透出一抹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消息。
晏白并未在意，指了指身旁的侍卫。“我又不瞎。”
“有俸禄吗？”男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再次问道。
“你就这么缺钱？”庄可怀眼神透出一抹深意。
“你不知道，闯江湖很费钱的。”
“......”庄可怀深吸一口气。“有。”
“那就好，那就好。”
*
见查探不见线索，众人正欲折返城门，忽见一个侍卫踉跄奔来。
"禀大人！"侍卫扑跪在谢长川靴前。"出...出事了！"
谢长川安慰开口："何事惊惶？"
"那些人...那些..."侍卫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
"缓口气说。"
"人犯尽数逃脱了！"侍卫突然捶地嘶喊。
"何时的事？"
"半柱香前..."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错觉。
“我刚刚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剩下的人？”谢长川看着倒是十分冷静。“你们有看得住的人吗？”
短短片刻，所看之人尽数逃脱，谢长川对眼前这群人深感怀疑。
要知道这些可是他从都督府提的精兵。
"卑职万死..."侍卫巍颤颤的开口。
多说无益，事到如今，只能尽力挽救。
谢长川将侍卫的佩刀拿起，重重插进地面："即刻传令搜山！那些人难不成能遁地飞天？"
跪着的侍卫浑身发抖。
"你——"刀背突然压上侍卫肩甲，"把情形细说一遍。"
侍卫伏地急道："禀大人，我等确在严加看守，不敢有半分松懈..."
"挑要紧的说。"谢长川屈指敲刀柄。
"像是抓补时还漏了个女子。"侍卫突然抬眼看向沈念。
沈念按住剑鞘："还漏了一个？"
"正是！"侍卫膝行两步，"若没这岔子，凭咱们的看守..."
庄可怀忽然轻笑："你的意思，一个小丫头从你们手里劫了人？"
"对对！"侍卫刚点头又慌忙摆手，"可那姑娘拿着古怪兵器，实在厉害得紧！"
"兵器？"庄可怀嘴角笑意倏地消失，目光移到一旁晏白身上。
晏白本就心虚，见此猛地扯松衣领："庄公子盯着我作甚？"
“无事。”
见其并未说什么，晏白突然松了一口气。
庄可怀目光在沈念与沈安然之间流转，忽的叹了口气，最终将视线移到沈安然身上。“沈兄，不知你可还记得景山公主的模样？”
沈安然心生疑惑，却还是答道：“自然记得。”
见此少年挑了挑眉道：“可否请沈兄稍作一副画像？”
像是意识到少年要干什么，谢长川眉头挑了挑，倒是没说什么。
"眼下缺丹青笔墨..."
"不妨。"庄可怀自折扇骨节间抽出一支乌木细棍，"此乃大凉国贡的乌金描笔。"
谢长川将自己衣袖撕下半截。“在我这袖上画吧。”
沈安然画着，晏白只觉自己心凉了半截。
他走到庄可怀旁幽幽道：“你随身所带之物还真是齐全啊。”
“好说好说。”
沈安然运笔如飞，炭痕在那衣袖上勾出少女明眸。
庄可怀接过画细观："惟妙惟肖。"
"你既识得，为何不自绘？"谢长川挑眉。
"谢兄莫要见笑，此刻若将人摆在我跟前自然识得。"少年两指夹着素绢轻抖，"若要提笔...我早记不出她的相貌。"他忽地笑开。"至于你们笔墨虽了得，只怕不知君余言相貌。唯二见过的沈—公子的丹青造诣，诸位难道不知？"
沈念身体绷直，却只冷哼半声。
此话一出，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少年朝着一旁侍卫勾勾手指。
“喏，你瞧瞧可认识这人？”庄可怀将画像至于侍卫面前。
侍卫瞳孔骤然收缩："正是此女！"
几人神色一凝：“你可不要认错。”
“绝不会认错。”
“军情谎报当斩立决。"沈念在一旁小声提醒。
侍卫额角汗珠滚落喉结："卑职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
马蹄声刚掠过城门，谢长川已消失在街巷深处。
起初众人不以为意，直至更鼓敲过五更，只有沈安然仍端坐案前研墨——这不合常理的平静，终是惹得沈念轻置茶盏。
沈念突然将沈安然逼至窗棂阴影处："谢长川现下何处？"
"当真不知。"沈安然想起谢长川的嘱咐，并未告知。
"好。"沈念眼眸一转。"那我换个问题，你们如何调动的人？"
沈安然喉结微动："兵符为凭。"
木门吱呀轻响，何元倚着门框抛接双刃："沈兄不妨细说，纵是捅破天——"寒光骤停指间，"也有他两帮着补。"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去都督府问。”
沈安然虽应了谢长川重托，眼底忧色却压不住。他本就不善作伪，此刻被沈念逼视不过三息，终是叹道："可。"
得了，人在都督府。
沈念当即换身装束就要去都督府。
"这般明火执仗地去？"庄可怀拉着她。"都督府岂是任人来去之地。"
“我倒要看看，他都督府是什么高门大户，连本郡主也敢拦着。”
“南阳郡主想入的门倒是没人敢拦不错，可眼下山高皇帝远，那陈都督又与你们有怨，他认不认你这个郡主还另说呢。”
沈念不做声，心中却知道庄可怀说的不无道理。只听庄可怀又道：“此番本就偷溜，若是他使个奸计...”
“那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