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仿若有种感应。
楚闻璟眼神轻掀,深幽的眼神与林清殊对视。
少年郎杏眸灿若星辰般闪亮,楚闻璟错开目光眼睫低垂扫向书案上的尸检单,一贯漆黑深沉的眼眸隐藏了太多情绪。
目光交错,彼此深知对方心中都有了答案。
“钱续东,你在醉红楼上工主要职务是什么?”
不冷不淡的声音问着毫无关联的问题。
不仅钱续东疑惑,隆裕赌坊的两名伙计也带着质疑地眼神看向楚闻璟。
传闻大理寺少卿破案有一手,这为何问的都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伍天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尽管内心充满了不解,不过他可不敢用质疑的目光去质疑大人的办案能力。
楚大人这么问,肯定有他的道理。
“回大人,小人在醉红楼前厅担任跑堂伙计,没事打打杂,对着客人迎来送往。”
楚闻璟淡淡点头:“倒是轻松。”
俞良策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身旁之人。于幕默默地举起手摸了一下鼻梁尴尬的清咳了一声。
楚闻璟视线一暼,狭长的凤眸微眯。
“于管事有话要说?”
于幕冷不丁被点名,自知失礼。暗中瞪了俞良策一眼。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上前行礼作揖。
“小人无话。楚大人即问起,恕小人愚钝,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解答疑惑?”
“嗯?”冷淡的声音示意于幕继续说。
窗扉处泄露的光线打在楚闻璟的脸上,一侧在明,另一侧隐在阴影中。他眼敛微微低垂,整个人犹如置身一团迷雾中,看不透,摸不着。
于幕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开口:“楚大人即调查周彦明的起因,而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就是钱续东。如今为何……为何……”
为何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于幕有些说不下去了,再大的胆也不容许他挑战大理寺少卿的威严。
他沉吟了一下,换了一种说辞:“楚大人为何会好奇钱续东的个人私事。”
“本官自是在查案。”
“可是这又有与醉红楼一案有什么关系呢?”于幕还是一脸困惑。
俞良策偷偷抬眼打量着楚闻璟的脸色,只见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一时倒分不清喜怒。
他忍不住替于幕捏了一把汗。
楚闻璟嘴角轻扯,轻笑了一声:“关系大了。”
看似答了,又似没有。
漫不经心的语气并没有替众人解答疑惑。于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一贯行走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如泥鳅般圆滑的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倒是有那不识趣地,又心痒难耐的。眼神四下飘忽了一圈,脚下步伐往旁边轻轻移动两步,偷偷扯了一下月白色的袖摆。
一道微小谨慎的声音传入耳内。
“林仵作,你知道楚大人突然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林清殊扭头就见对方一张黝黑的脸上,明亮的眼睛对着她眨啊眨的,求知欲望强烈。
伍天心有困惑,也不敢寻问气质冷峻的楚大人,只能问一问身旁少年郎。毕竟少年小小年纪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向来波澜不惊,看起来就很聪明的样子。
更重要的一点,林仵作刚刚还在指点他要经常在女人堆里转悠才能娶上媳妇。就冲这一点他对林仵作的聪慧深信不疑。
此时,伍天正在找机会拉进他与林仵作之间生疏的距离。
不知怎地,伍天本就黑黑的肤色,眨眼间便涌上一抹红色。黑红交织,看上去更像是神情激动之下气血上头。
林清殊杏眼微微圆睁,讶异之色溢于言表。也不知这伍衙役怎地突然之间神情如此怪异。
她眼神不明地打量了伍天两眼,对上对方求知若渴的眼神。林清殊抿唇想到今天早上楚大人特地跑到她的内室索要死者的尸单。
林清殊抬眸视线往那黑漆桌案上一扫,此刻那尸单正敞开静静地放在楚大人的书案上,联想到楚闻璟此前问钱续东的两句话,看似无关痛痒,好似在闲聊,想必他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遂此刻,林清殊眸光闪动了一下,对着伍天温声解释:“钱续东不是杀死周彦明的真凶。”
伍天一时震惊失声。
“林仵作你在说什么胡话!钱续东为何又不是凶手了?”
明明都有人证、物证指证钱续东就是凶手。楚大人讲话云里雾里的就算了,如今林仵作又说钱续东不是凶手。
伍天觉得他的脑袋此时如同一团杂乱的线,剪不断,理还乱。
厅堂中几道视线聚集到两人身上。伍天这才察觉到他竟然太过激动,当场失态了。
他心虚地窥了一眼楚大人的神色。
楚闻璟此时嘴角绷直,面上虽然一片冷淡,但周身的气质好像更冷厉了一分。
林清殊额角青筋直跳,面对伍天的质疑她冷着一张小脸还是耐心解释:“仵作一职,“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尸体乃我亲手所验,从死者的尸体特征来看钱续东并不是凶手。伍衙役从哪里断定我胡说?”
伍天一时说不上来话。
隆裕赌坊的两人本来是来指证凶手的,能替上京出一份力,惩恶扬善最好。如今乍然听到此番话也怕冤枉好人。故一时不该如何是好。两人暗中对视了一下眼神。
于幕上前对着楚闻璟作揖行礼。
“楚大人,您看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扫向钱续东欲言又止。
钱续东眼神发亮适时发声:“楚大人,小人是冤枉的。”说完他眼神如炬的寻找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希望大理寺的仵作不仅能替死者言,也能替他言一言。
秋末的白天渐渐缩短,如今日头偏斜,楚闻璟除了早上往林清殊住的内室走了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少卿厅内处理公案。窗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倦意上头,平添了一丝疲乏。
楚闻璟用手抚了一下眉心,端起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
修长五指放下青花茶盏,磕在桌面发出“哒”的一声。
不大不小的声音,厅堂内噤若寒蝉。
楚闻璟慢悠悠的开口:“死者周彦明身形壮硕,身长六尺,而钱续东不过五尺有二。两人身形相差较大。结合林仵作书写的尸体检验和醉红楼的现场勘察,死者生前头部受到撞击,后又被掐颈溺毙在水桶里。”
案发现场勘察时,溺死死者的木桶外侧边缘几道划痕交错,显然死者死前挣扎了一番。
“周彦明身为醉红楼厨子,后厨一应锅具乃铁器制造,两侧臂膀早已练得孔武有力,反杀钱续东易如反掌,而不是被杀。”
“综上所述,真凶另有其人。”
楚闻璟眼眸幽深,深如寒潭。
还有遗落在头颅附近的荷包,此前钱续东眼神飘浮试图贪图银两,却又不知荷包里装着多少银两。
楚闻璟的一顿情景描述,众人仿佛回到了现场。
话音结束,伍天看着钱续东弱不拉几的身材撇嘴,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楚大人审问钱续东会问些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他就说嘛,楚大人这么问一定是有道理的。
呵呵~又是仰慕楚大人的一天。
楚闻璟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于幕和俞良策互相扭头看向对方,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敬佩。
念极此,比起两人空口白话跑来大理寺控告钱续东更有信服力。
毕竟两人只是听闻钱续东扬言要杀人,并非亲眼所见他真的动手了。
事实如何有待考究。
思及此,两人眼神在钱续东身上转换了一圈,一齐上前躬身拱手行礼。
“楚大人英明,此事是我等鲁莽妄议了。”
楚闻璟黑眸深沉,沉声开口:“二位言重了,本官还要替上京的百姓的感谢你们,心系上京安危。倘若人人得到情报线索都不勇于站出来指证,选择漠视闭口不言那才真是国之不幸。”
冷沉有力的声音如寒冰击中玉石,震颤人心。
林清殊眸中的光颤动,视线直直地看向楚闻璟。
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端坐在书案后,周身笼罩在一片光晕中,平添了一抹神圣。
林清殊眼睫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晦涩不明的光。
她想:楚大人是一个好官。
一番剖心置腹的话令于幕和俞良策二人诚惶诚恐,他们哪受得起当朝大理寺少卿的感谢,这不是折煞他们吗!
两人嘴上直说“不敢当”,“这是他们身为启国子民应该做的”。
既没他们二人什么事了,两人便纷纷拱手暂退大理寺了。
少卿厅内,伍天看向钱续东转而对着楚闻璟请示。
“楚大人,钱续东如何处置?”
钱续东面含希翼地看向书案后的男人。
楚闻璟疲倦地揉揉了眉心,淡淡的开口:“放了吧。”
*
钱续东脚步虚浮地走出大理寺,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走马看花一般繁乱。
过往的人群看到他傻站在大理寺门口,或投以异样的目光,或漠视而过。
攸忽,一阵风袭来,飘零的落叶在空中旋了一圈擦着额前发丝垂落。
钱续东方才如梦初醒,昨日种种犹如一场梦。
他回神,脚步向左移动,视线望向熙嚷的街道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柱着拐棍身形摇晃的迎面而来,途中抓住一名年轻男人,面容焦急在说些什么。
年轻男人视线下移看着老妇人粗糙如树皮的手背抓住华服袖口上,眼底浮上一抹嫌弃,随后借着拂袖的姿势往身后随意一指挣脱老妇人抓握的手指。
钱续东目睹一切,眼眶湿润。他听到老妇人打听大理寺的地址,也看到即使被嫌弃,年迈的老妇人还是对着年轻男人客客气气的道谢。
钱续东整理了一下情绪,快步上前对着老妇人喊了一声。
“娘……”
声音出口已是哽咽。
“你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眼中有疾的老娘是如何从城郊走过来这么一段路的。
老妇人乍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娘”,她面上一喜,抬起爬满皱纹的脸,眼珠灰暗的仔细上下打量面前的儿子。
见人站在面前这才心下一松。
年迈的嗓音如同沙烁磨过,她说:“我见你几日没回来,放心不下找到你上工的地方。店里的伙计说你被抓来大理寺问话了。我这心下着急一路走,一路打听才走到这。”
“儿啊~你没事吧?”老妇人不放心的询问。
钱续东听闻老母亲关切的话语,联想自己此前的遭遇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上前扯着老母亲的手往家走去。
边走边说:“娘~儿以后再也不赌了。”
老妇人虽然不知道儿子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如今听到儿子的保证,欣慰的拍了拍钱续东的手背。
语重心长地说:“你能明白就好。”
钱续东经此一事太明白了,差点命都丢了。
娘俩的身影相携着隐入人群,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