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颜月沉也有些不悦，抬眼看了磬柏真人一眼，逆旅剑鞘铮鸣作响，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磬柏真人哽了一下，目光触及到他怀中的人，这人容貌身板极佳，眉眼温润，芝兰玉树，真是好标准的狐狸精长相。最关键的是竟然还背着南风！真人心中万千思绪呼啸而过，面上还是整理一番情绪道：“是我失言了，还请长老莫要怪罪。”

洛星动作极为僵硬地从颜月沉怀中退出，站在一旁，也在打量对面的人。

这位修士修为虽不比颜月沉，浑身却透着山涧青松般的质朴气息，想来修为起码在化神。此人中青年模样，身披以星轨为花纹的外袍，面相端正，两行黑色浓眉，一双锐利的眼此刻透着浓浓的打量之意。

如今他唤颜月沉为“长老”，想必此人一定是万道仙宗的宗主了，来接颜月沉回宗。

唉，人家要回去当长老了。

洛星心中不免有些酸涩。此时的心情若要描述的话，一定是在现代时他看的电视剧那句“明明是我先来的”。

003虽然说要唤醒颜月沉的意识，洛星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逃避这件事情。

面前二人都是当世大能，还不知道要聊些什么秘辛。相处这么久，颜月沉连身份都不告诉他，想必也没把他当自己人，他还是先出去吧。

颜月沉额头一抽，看着洛星表情变化便知这小狐狸在瞎想了，于是也不顾宗主如何，“你且出去等下。”

洛星木木道，“哦，好。”

他低着头，垂头丧气，转身就走。

直到磬柏真人退出主殿，洛星还想跟着一起，颜月沉终于坐不住了，叹了口气掠至门边，将人困在臂膀间，“等下，我有话与你说。”

被带翻的茶盏未掀起一丝波澜，门边暗流涌动。

洛星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无形中，颜月沉似乎都能看见一双耷拉着的狐耳。

“生气了？”颜月沉有些好笑。

“没有。”洛星干巴巴道。

颜月沉放低姿态，低声道：“是我不对，瞒了你许多。关于我的身份，本来想你拿到剑胚后再告诉你的，没想到出了意外。”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见洛星并无抗拒之意，才握住洛星手腕，向洛星经脉中注入灵力，“初见时，我身陷囹圄，难以取信他人。之后我看出你是真心相待，正好你说要寻找本命灵剑，便想待你取得先天剑胚后再伺机坦白。”

谁料元乾皇朝的人突然发难。

而后洛星虽阴差阳错认主剑胚，却也力竭昏死。颜月沉守在他身边一天一夜，不断用灵力帮他重塑经脉。待洛星好转后，才坐阵城主府主张重建事宜。

为了避免误会，还特意向余洮几人下令三缄其口，让他能亲自解释。

命运弄人，关键时刻磬柏真人又横插一脚。

“嗯……”

洛星感受到手臂温泉水般的灵力流，正是昏沉时千百次游走经脉的灵力，紧绷的身体松了三分。

好吧。

洛星并非不讲理，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委屈了？”感受到身前人的情绪软化下来，颜月沉弯弯唇角。

“嗯。”洛星颇为不好意思地点头。

未被言明的情愫恍若一块正值初春融化的薄冰悬在二人之间，只差一点便可化作水滴滴落，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

颜月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目光触及到洛星身后的双剑，温声道，“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不知你愿不愿意拜入凌霄峰。”

洛星一愣，“凌霄峰？”

难怪醒来后余洮唤他“师弟”，是要他拜凌霄峰峰主为师吗。

可凌霄峰与珞珈山有些距离……

洛星收回手，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只等颜月沉说完。

颜月沉自然没错过洛星的变化，长睫垂落成阴影，缓缓道：“此前我在北洲遇袭落入秘境。此次回宗，我打算隐瞒身份，暗中调查宗内。”

这么一说，洛星便恍惚记起，在万道仙宗，内门弟子可以邀请一位伴读同住。

若颜月沉不以真身示人，那洛星拜入凌霄峰后，便可顺理成章带上颜月沉了。

唔……原来是这样。

洛星装作思考片刻，再点头应下。

“只是要委屈洛兄了。”颜月沉唇角转瞬即逝一丝弧度。

“无妨，此乃正道之举！”洛星十分上道，抱拳回道。

他也正觉得万道仙宗有问题，想要调查一番。而今去了凌霄峰还能继续与颜月沉一处，这个计划怎么看都完美极了！

解开心结，洛星心中便好多了。

想到刚刚门口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宗主，总算善心发作，挑了个自己要去拜访铸剑人的理由哒哒哒地离开了。

“长老。”洛星前脚刚走，磬柏真人便手持阵盘迈进门槛。

“嗯。”颜月沉斜睨一眼，逆旅剑鞘扣在案上，发出清脆声响。

磬柏真人喉结滚动，这位太上长老性格乖僻，不爱与人过多打交道，是以磬柏真人不太敢和他寒暄过多，一贯有事说事。

“自长老出事，我便有意留心宗内，果然查出些东西。”

“说罢。”

颜月沉收回目光，终于肯正视磬柏真人。

※

洛星离开也不完全是为了给磬柏真人腾地方。此间事了，自己不日便会离开，还是要赶紧将灵泉城的遗留事件画上一个句号。

他往城主府门外走时，城主府内的侍卫纷纷盯着他，像是遇到什么不速之客。

他进来时用了隐息符，出来忘了再补一张。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旁边已经有侍卫想要上前盘问他，好在一道身影已快步上前，“洛仙师留步！”

陆十二斜插进来，撩起下摆便想磕头，“请受陆十二一拜。”

“使不得！快起快起！”洛星忙托住他手臂。

一番推搡下来，才堪堪止住陆十二的热情感谢。

原来那日城主府的阵眼被毁掉后，全城的妖雾悉数散尽，被附身的陆十二得以获救。

他并未受重伤，稍作休息便赶忙上岗，帮助修葺灵泉城、埋葬已故的同僚尸身。

可惜陆十二还在值班，并不能与洛星多聊。

二人又寒暄几句，洛星才告别陆十二，赶往李府。

几乎洛星一到，门口的小厮便飞奔进去通报了。曾收下洛星拜帖的管事小步跑来，“可是洛仙师？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还请随我来。”

洛星跟上管事的步伐，穿过用玄铁浇筑而成的拱门，热浪裹挟着金石声扑面而来。

整个李府竟像一座巨大的冶炼厂，众人各司其职，融化金属、抡锤塑形、淬火……一一排开，其中排列，甚至暗含一丝阵法。

直到穿过冶炼区，到达后院，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是用了某种隔音阵法。

管事帮洛星推开房门，便离开了。

整个卧房布满刺鼻的药味，一个披着青色外衫的男子半靠在床旁，拱手道：“洛仙师，在下李挽，乃是李府这一代的锻剑人。”

“李挽前辈，在下洛星。”洛星十分恭敬地回道。

李挽像受了重伤，脸色发白，只是摆手道：“快快请坐。之前听说你昏倒了，不知现在你的伤怎么样了？”

洛星乖巧地坐在红木客椅上，回答：“好多了，已经不碍事了。”

李挽笑笑，没有问他西洲的事，转而开始询问洛星的来历。洛星只能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出身北洲乡野间，虽侥幸进过万道仙宗，却只是药童并非剑修。练剑则全靠一本市集上收来的剑谱，幸而得到好友指点。

听完洛星说完，李挽若有所思。

洛星主动解下背后的西洲，奉于李挽面前。

“前辈，这就是先天剑胚所化之剑，我给它取名为西洲。”

终于看到西洲，李挽却不激动，他看到青年手上长年累月生出的剑茧，眼神有一丝复杂，他伸出干枯的右手摩挲了一番剑柄，便收回了手，感叹道：“宝剑赠英雄。”

看到他的反应，洛星有些迟疑，并未立刻收回西洲。

李挽看向洛星，温和道：“好孩子，这剑合该是你的。收下吧。”

随即问起他一些修炼时的情况，洛星一一答了。期间李挽就像一个和蔼的长辈，时不时会提点他一二，还会讲述一些自己修炼路上遇到的趣事。

二人相谈甚欢。

日落西山，洛星才恋恋不舍地告退。

下人引着他离开时，似乎还能看到李挽立在门边朝着这边看过来。

“家主。”

管事顶着一张年轻的脸，为李挽披上了外套。

自几天前，老管事牺牲后，他的儿子便顶替了这项工作。

直到洛星的身影消失，李挽都不发一言，随后默默地走进了卧房。

※

自灵泉城出事五天后，众人终于等来了云游归来的灵泉城城主，得以脱身回宗。

直到离开那天，洛星才知道北洲境内出事的不止灵泉城，其余大大小小十几个城池皆遇到了不明妖雾，妖族混在雾中向人族发起了袭击，已有一些小城集结起来准备反击。

这下问题便严重了起来，众人决定马不停蹄地回宗。

回去前，徐石总算找到机会向洛星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看洛星一脸茫然地表示没关系后，心中竟然浮现了一丝诡异的荒诞感。

他纠结了好几天，结果当事人毫不在乎。

啊这——

“我就说了，洛星师弟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余洮自后方出现，一如往常地拍拍徐石的肩膀。

“你又不是洛星，”徐石一脸无语，“再说，怎么叫师弟叫的这么早？宗主也没说洛星要拜寒桑长老吧？”

余洮老神在在，“自然。但是洛星师弟天资聪颖，无论拜哪位长老，只要拜入凌霄峰，自然是师弟，我自当好生照料。”

剑修天性慕强，洛星几天前的表现已然入了余洮的眼，恨不得立刻回宗找他切磋三百回合，体会一下青庐真人剑法的精妙。

徐石与余洮相处已久，看出余洮的意思，边念叨着剑修就是爱打打杀杀，边走到队伍前。

磬柏真人与余洮几人都是暗中出宗，如今有了正当理由——援助北洲，便不必再畏首畏尾。

天蒙蒙亮，磬柏真人自储物戒中掏出一方核桃大小的船，在灵力催动下化作一艘庞然大物，向着南方破云而行。

几人已事先商议好说辞，统一口径，就等回宗拜师了。

磬柏真人与颜月沉不便出面，余洮几人算作援助北洲的小队，在抗妖路上正好遇见了散修洛星，一见面便发现其天纵奇才，甚至被先天剑胚认主，决议破格带入凌霄峰。

洛星想了想，这个传言还挺合理的，便同意了下来。

就算是磬柏真人的灵器，甲板上也一样有些冷。洛星睡不着，便走出来想练会剑，却看到头戴斗笠的颜月沉站在船头，不知想些什么。

洛星一下子想到后世一个十分有名的电影梗，憋着一点笑走到颜月沉身后。

谁料距离只剩一丈时，面前的颜月沉突然右手一揽，抓住洛星胳膊，轻微一带便把人带到身边，感受到身旁人的冷气后，自然地用灵力为他升温。

洛星没使到坏也没气馁，发出一点傻笑。

而在甲板另一角——

同样睡不着决定练会剑顺便想偶遇一下天才师弟的余洮：！！

不知何时出现的磬柏真人颇为欣慰地摸了摸胡子。

不是老夫一个人震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