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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日者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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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承受天命而成为帝王的人,他们的兴起哪一次不是通过占卜来决断天命的呢!这种情况在周朝尤为突出,到了秦代仍可见其遗风。代王继位之事,便是由占卜者决定的。太卜官职的设立,则是随着汉朝的兴起才出现的。

司马季主是楚国人,在长安东市以占卜为业。

当时宋忠担任中大夫,贾谊担任博士。有一天,两人同时休假出宫,边走边讨论先王圣人的治国之道,探究人情世故的种种道理,不禁相对感慨。

贾谊说道:"我听说古代的圣人,若不在朝廷任职,就必定隐居于占卜或行医的行业中。如今我们已见遍了朝中的三公九卿和士大夫们,对他们的才能都已了解。不妨试着去拜访占卜者,看看他们的风采。"

于是两人同乘一辆车来到集市,在占卜摊铺间游逛。当时天刚下过雨,路上行人稀少,司马季主正闲坐在店铺中,三四名弟子侍立在旁,他正讲解着天地运行的规律、日月星辰的轨迹、阴阳吉凶的根本原理。

两位大夫上前恭敬行礼。

司马季主见他们气度不凡,像是学识渊博之人,便以礼相待,让弟子引他们入座。

众人坐定后,司马季主继续之前的论述,剖析天地的起源与终结、日月星辰的运行法则,辨析仁义道德的层次关系,列举吉凶祸福的征兆预兆,洋洋洒洒讲了数千言,句句合乎道理,条理清晰分明。

宋忠、贾谊听罢猛然醒悟,连忙整理衣冠端正坐姿,恭敬说道:"我们观察先生的仪态,聆听先生的言谈,私下对比世间所见之人,从未遇见过您这样的智者。可为何您要屈居如此卑贱的行业,从事这般受人轻视的职业呢?"

司马季主闻言捧腹大笑道:"看二位大夫的模样像是通晓大道之人,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竟如此浅薄粗俗!在你们眼中,什么样的行为才称得上贤明?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尊崇?为何要用'卑贱'这样的字眼来贬低有德长者?"

两位大夫答道:"世人皆以高官厚禄为尊贵,只有贤能之士才配得上这些地位。而您所处的行业既不显赫也不体面,自然称得上卑贱。占卜者往往言不符实,预测不应验,收取不当钱财,因此被视为污浊。世人常说:'占卜者用浮夸言辞骗取信任,编造富贵命格讨人欢心,妄言灾祸使人惶恐,假托鬼神之说榨取钱财,索取丰厚报酬中饱私囊。'这些行径正是我们引以为耻的,所以称之为卑污之业。"

司马季主正色道:"请二位暂且安坐。你们可见过披发行走的幼童?他们日出而行,日落而息,若问他们日月盈亏与人间吉凶的关系,根本说不出所以然。由此可知,世间真正能分辨贤愚的人实在太少了。"

"真正的贤者,会以正直之道直言进谏,若再三劝谏不被采纳便会辞官隐退。他们称誉他人不求回报,指摘过错不惧结怨,始终以造福国家、惠及百姓为己任。因此,不称职的官职绝不接受,无功受禄的俸禄断然拒绝;见人行不义之事,纵然对方身份尊贵也不屈膝逢迎;见人品德污浊,就算地位崇高也不卑躬屈膝;得到职位不会欣喜若狂,失去官职也不会怨恨难平;若不是自身过错,即便遭受连番羞辱也能问心无愧。"

宋忠、贾谊听罢面红耳赤,整理衣襟正襟危坐道:"我们看先生的气度,听先生的言论,实在是从未见过的智者。但为何您要屈居卑贱之位,从事这等遭人非议的职业呢?"

司马季主拍案大笑道:"原以为二位是明理之人,没想到见识竟如此浅薄!在你们眼中,什么才算贤德?怎样才算尊贵?凭什么用'卑贱'二字羞辱长者?"

两位大夫答道:"世人都以高官厚禄为尊,贤者才配得上这些职位。您却从事占卜这种低贱行当,说话不灵验,收钱不恰当,自然是卑污之业。世人皆知:占卜者靠危言耸听骗人信任,编造富贵命格讨人欢心,编派灾祸让人恐惧,假借鬼神敛财索贿,这些正是我们引以为耻的。"

司马季主肃然道:"且听我慢慢道来。你们见过披发赤足的孩童吗?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问日月运行与人间吉凶的关系,根本说不明白。可见世间真正能分辨贤愚的人太少了!"

"真正的贤者,当以正道直谏,若三次劝谏不被采纳便挂冠而去。他们赞誉他人不图回报,指摘过错不惧结怨,始终以利国利民为本。因此,不称职的官职绝不接受,无功之禄断然拒绝;见人行不义,纵是权贵也不逢迎;见人品德污浊,即便尊长也不屈膝;得官不喜,去职不怨;若非己过,虽受屈辱亦无愧色。"

"而你们所谓的'贤者',卑躬屈膝谄媚逢迎,互相勾结谋取私利,排挤正直沽名钓誉。他们假公济私,践踏律法,鱼肉百姓;将官职当作威权,视法律为工具,横征暴敛——这简直和持刀抢劫没有两样!初入官场时便机关算尽,捏造政绩欺瞒君主以谋高位;任职期间打压贤能,虚报功劳,无中生有,以求权势;整日饮酒作乐,歌舞相伴,不顾父母,祸害百姓,掏空国库——这等行径根本是不用刀剑的强盗,不用弓箭的暴徒,欺瞒父母未被惩罚,弑君篡位未被讨伐的恶徒!凭什么称得上高洁贤才?"

"盗贼横行不能制止,蛮夷作乱无力威慑,奸邪丛生无法遏制,吏治腐败无从整顿,四时失调不会调和,年景荒歉不懂应对。有才不施是为不忠,无才居位是为窃国;任人唯亲,以财取士,实乃虚伪!你们难道不见猫头鹰与凤凰同飞?香草兰芷被弃荒野,蒿草却成密林,致使君子隐退而小人得势——说的就是你们这类人啊!"

"传承古道本是君子之义。我们占卜者必先效法天地,顺应四时,遵循仁义,布策定卦,校准星盘,方能解说天地利害、事情成败。昔日先王建国,必先龟甲占卜日月之象才敢登基;选定吉日才入主宫室;生子必先占卜吉凶方敢养育。伏羲创八卦,文王演周易而天下大治;越王勾践用文王八卦破敌称霸。如此说来,卜筮何曾有过错处?"

"再说占卜之道:先要洒扫设座,端正衣冠,方才论事,这是礼仪;所言能让鬼神享祭,忠臣侍君,孝子奉亲,慈父育子,这是德行。收取些许卦资,却能助人病愈、起死回生、消灾解难、促成大事、婚配养生——这般功德岂是几十文钱能衡量的?这正是老子所言'至高之德不显于形'。占卜者功德大而酬劳少,不正契合老子之道吗?"

"庄子说:'君子内无饥寒之忧,外无劫夺之患,居高位而谦恭,处低位不害人,这才是君子之道。'占卜这行当,无需囤积财物,不用修建府库,搬迁不需车队,行囊不显沉重,技艺永无竭尽之时。带着取之不尽的智慧游走世间,即便庄子的境界也不过如此,你们凭什么说占卜不可取?"

"天倾西北故星辰西移,地陷东南故汇聚沧海;日到中天必西斜,月满则亏是常理。先王之道本就时隐时现,你们苛求占卜者言必应验,岂非荒谬?"

"看看那些谋士说客吧!他们为主谋划必称先王,言必道上古,夸大前人功绩,渲染失败教训,以此左右君主心志。要说夸夸其谈,还有比这更甚的吗?但若想强国建功,又不得不如此。而占卜者不过是引导迷茫、教化愚昧,愚昧之人岂能一点就通?自然要多费口舌。"

"所以千里马不与疲驴同驾,凤凰不与燕雀为群,贤者不与庸人为伍。君子甘居卑微以避俗流,韬光养晦以全德行,悄然行善消弭祸患,顺应天道,辅佐君主,造福百姓,却不求显赫声名。你们这群人只会随波逐流叽叽喳喳,哪里懂得长者的处世之道呢!"

宋忠、贾谊听完这番话,仿佛突然被抽空了魂魄,面色煞白如纸。两人呆坐无言,许久才恍惚起身,颤巍巍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襟,向司马季主深深作揖告退。他们踉跄着走出门庭,恍若行尸走肉般挪到马车前,几乎是爬着钻进车厢。当车帘垂落的瞬间,两位大夫突然佝偻着脊背伏在车轼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横木,胸口剧烈起伏却像被巨石压住,连一丝气息都喘不上来。

三日之后,宋忠在宫门外遇见贾谊,两人避开人群悄悄私语,相视叹息道:"德行高深者愈能安身,权势滔天者愈发危险。我们身处显赫之位,恐怕离灾祸不远了。占卜若有差池,不过损失些米粮;可若为君王谋划失误,便是万劫不复。这差距犹如天冠与草鞋之别,正如老子所言'无名乃是万物本源'。天地浩渺,众生纷纭,谁能预知安危所在?你我这般浅薄之辈,怎配妄议司马先生之道?他虽隐于市井,却比曾子这般圣贤更得长久安宁。"

后来,宋忠出使匈奴中途折返,获罪遭贬;贾谊担任梁怀王太傅时,因梁王坠马身亡绝食自责,最终郁郁而终。这正是追逐虚名而丧失根本的悲剧。

太史公感慨:古代卜者多被史书遗忘,唯独司马季主的事迹值得载入青史。

褚少孙补记:我在长安为郎官时,常见贤士模样的占卜者。他们举止从容,衣冠整肃待客,颇有君子风范。即便面对轻佻妇人问卜,也始终端庄肃穆,从不谄笑逢迎。自古以来贤者避世之法各异:有人隐于湖泽,有人缄口市井,而司马季主选择藏身卜肆保全真我。这位楚地贤士游学长安,精通《易经》与黄老之学,其与两位大夫的雄辩展现的深邃智慧,绝非浅薄术士可比。各地以占卜闻名者代不乏人,正如古语云"富足为上,显贵次之;既得富贵,当以技艺立身"。黄直以相马闻名,陈君夫以女流之身精于剑术,张仲、曲成侯以击剑称雄,留长孺善相猪,荥阳褚氏精于相牛——身怀绝技者皆有超世之风,不可尽数。所以说:"非其地不植树,非其志不施教。"家教之道,当顺应子女天性引导发展,故云"观其宅院可知家主境界,察其子女可明父母贤愚"。

我在郎署当值时,曾听太卜署同僚说起:汉武帝曾召集各派占卜家,问某日可否婚娶。五行家说吉,堪舆家言凶,建除家称不祥,丛辰家断大凶,历法家判小凶,天人师道小吉,太一术士言大吉。众说纷纭难决,最终诏令"避凶趋吉,以五行之说为准"。可见世人终究信奉阴阳五行。

占卜之术源远流长,吉凶推演之法早载于《墨子》。虽齐楚各地方法各异,典籍多已散佚,但后来者承继不绝,唯司马季主独领风骚。他既能保全自身于暴秦乱世,又能终老于太平年代,实乃真正得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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