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到温叶辞前来拜访,正在上课的童启十分意外。
他和对方不过在王举人那里见过一面,之后便再也没有交集,这陡然的,怎么还登门来了呢?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忙让学生们先自习着,请进来后倒了杯茶,细问,这才知道对方是为了询问院试的事情。
其实童启也在犹豫。
这是书院的第一年,他不想分心,所有的重点基本上都放在了培养学生身上,可即便再快,学生们看到结果,也得等到明年三月份之后了,眼见着伊川县劳役即将开始,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人,他们家自然也不会例外,可童父如今重伤未愈,总不能带病前往?所以是他自己去服劳役,还是花钱找人帮忙代替,就成为了新的抉择。
若不想花这个钱,那就得先考个秀才再说。
大奉朝虽然一堆的草台班子,但是对文人的待遇还是顶顶好的,只要中了秀才,便能免除每年劳役的抽调、二十亩良田的税收,还能够见县令不跪,拥有参政权……福利多多。
且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黄河决堤救灾民任务,华夏书院出了太多的风头,与他原本“苟着发育”的想法完全相反,他担心哪一天撞进了某位权贵的眼,或许这家书院,自己便没有了保护之力,就像是这次的琉璃方子一般,只能后退让出才行。
虽秀才的权力也没多大,可好歹属于功名位列之中,若真遇到了“有心之人”,他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可话又说回来,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的。
马上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到达八月份,院试他还没做任何准备,贸贸然去考,他不仅代表自己,还有华夏书院的名声。
若拿不到好的名次,丢人事小,丢面事大,以后山长还怎么当?如何服众?
有太多要操心纠结的事堆积在童启脑子里,可他却不能将这些说给温叶辞,因此虽知晓其是好意,也只能先敷衍着会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咳咳,那便好,是要冷静想一想,再思考如何做。”
温叶辞欣慰的点点头,从桌上端起茶水轻抿了几口。
童启见对方咳疾似乎比以前还要严重些,不由关切道。
“你这咳嗽是什么原因,怎么感觉比上次更重了些?”
“不妨事,老毛病了,只是上次府试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如今还没好全罢了,养养便好。”
童启点点头,正好他也想着多问一些跟科举流程相关的事情,于是便力邀对方留下来,在书院多住几日,也顺便给学生们讲讲县试、府试的事情。
山中清幽,本就利于养身体,再加上之前的琉璃工坊,他们温家乘了不少人情,所以稍加犹豫一下,温叶辞便爽快同意了。
倒是他旁边的小厮墨韵欲言又止,十分不满。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院罢了,有什么可多呆的?再舒服,能有温家住的舒服么?他们少爷多么金贵的人啊,竟然如此低声低气的跟一个十岁小孩说话,若不是惜才,他们犯得着跑这么大老远,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吗?
童启令继本叔将两人带到宿舍楼去,特意收拾出两个干净房间来,让他们居住。
温家好歹皇商出身,吃穿用度不比其他,虽对书院很多设施感到好奇,却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惊愕。
温叶辞只是短短摸索两下,便迅速懂得了其内的原理,像是水龙头、风扇之类的东西,倒也能叹一句心思精巧。
他从小多病,在家中时便难以入睡,奇怪的是来到这华夏书院后,反倒罕见的休息不错,尤其是食堂里的饭菜更是精致可口,别有一番风味,令身旁墨韵看着,也渐觉欢喜。
童启倒并没有和他客气,直接让温叶辞帮着带学生们上了几节课,能轻松拿下府试第一名的,自然有点东西,偶尔令学生们换换视角,倒也新鲜。
而温叶辞却是越讲越心惊,他从未见过有书院是如此讲课的,那小蜜蜂扩音器挂在腰间,轻轻松松一句话便能迅速传达至教室里每一个角落。干净明亮的环境,令他也不觉艳羡起来,而更惊叹的,还要属童启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讲课模式。
只消几节课,他便能迅速感觉到对方知识内容的繁杂与磅礴。
就连之后再回到王举人那里,听其讲解,都只觉远不如童启,每日越发心不在焉,频频出神起来。
沧澜村,童父的伤势这几日终于好了很多,至少可以下床行动了。
而他醒后,也逐渐染上了一个新的习惯,便是吃罢饭后慢悠悠在村子里闲逛,聆听村民们吹嘘他儿子的事。
“磊子醒了啊,你儿子如今可有出息了,听说了没,你这病幸亏靠他拿出的什么酒精,不然早死了。”
“是该多动动,别给你儿子添麻烦。”
“什么时候让童小子去我家坐坐,我给他做些好吃的!”
“你可真有福气,生出这么个神仙儿子……”
如此种种的称赞,一开始,令童父感觉非常不自在。
不过出镖局大半年,回到家里,怎么儿子便突然变成了神仙的徒弟,还有着那么多传奇的故事?可时间一久,他渐渐也骄傲起来,感慨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说法。
可惜的是他在家人眼中一向是个严父,和儿子并不算亲近,如今儿子为了忙书院的事,更是基本不下山,让他颇为遗憾想念。
终于在一次旬假时,童启回了家里,见到童父伤势好了不少,平淡的点了点头。
“您就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吧,暂时别出去了。劳役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了人,银子的事,你不必管。”
童父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以往家中赚钱的人都是自己,这头一次没拿到钱还负了伤回来,儿子却没有任何埋怨,还主动担下了劳役的事情,忙里忙吗,这让他做父亲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童启见他没说话,尴尬的陪同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刚想走,又被叫住。
“我的伤没那么严重,过段时间便可以再出去走镖了,我和全胜镖局的东家已经谈好了,一起去护送琉璃厂的货,银子的事,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个……是之前你跟我要的,我在路上买了,虽有点脏,你若喜欢,拿着去玩吧。”
童父摩挲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竹蜻蜓来,递给他。
那是他从难民手中一路死死护住的唯一一件东西,即便受伤了也没丢下。
但可惜……要送的人,却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童启没想过对方会拿出这个,在原主的记忆中,童父是个十分严肃且凶巴巴的人,他给他要了许久的竹蜻蜓,对方似乎从未放在心上过,今年的生辰,父亲外出走镖依旧没回来,小童启孤零零的走到河边玩耍,这才不慎落水,彻底离开了这世界。
说怨恨吗?似乎是有的。
可再多的怨恨,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也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他伸手接过,有些怔神的望着手里的竹蜻蜓,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院试,考就考吧。
不过一个秀才而已,有什么可犹犹豫豫的,人生这么短,与其陷在纠结之中,不如直接去干。
一旦决定了要考院试,童启很快便做起了一系列准备。
首先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上午教课,下午和晚上则跟着学生们一起自习,他特意搬了个小桌子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刚开始大家还很不适应,可后来看到对方那么专心致志,井井有条的样子,也不由渐渐安心下来。
他特意设置了一大张时间安排的表格,贴在教室里,每日按照精准的时间进行复习、休息。
效率高到所有围观的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我的天,你们看到山长的复习速度了吗?简直是一日千里啊!谁有个这样的对手,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这算什么,你们注意到那计划表了吗,可以说是精确到上厕所的时间都安排好了,咱们回头考县试,不会也要这么准备吧?”
“本来以为我读书就够努力了,这跟山长一比,还是差远了啊。”
几个学生们被这股氛围带动的,也不禁勤奋起来,一时间,整个书院里欣欣向上,一股考前冲刺的意味,反而比之前强压着“退学警告”的时候还要努力的多。
清虚子坐在一旁的躺椅上,见到这场景,欣慰十足。
他是整个书院里唯一没有科举压力的,每日上上课,批改批改学生们的试卷,吃着小徒弟清洗的水果,只觉得这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想换,实在是太惬意了。
正在这时,谢羽却突然递上来一封信。
“师父,谢家的信来了。”
他伸手拆开,几行看完,顿时破口大骂。
“蠢货,真正的蠢货!这谢家家主是越发糊涂了,竟然连我的话都不信了,我让他送谢家嫡子过来学习,结果呢,他竟然送了个庶子过来!这是看不起谁呢?那小子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送过来能做什么?让他滚回去,这里没他的地方,什么国子监,我又不是没去过国子监,怎么会不知道哪里才是好的场所?若真将孩子送到那里,那才是真正的糟蹋了呢!”
清虚子气愤的不行,当场便要回信狠狠骂过去。
谢羽沉默不语,他属于谢家旁支的孩子,认真讲来,其实也算庶出,因此虽心底里不满家主看轻了这所书院,却不敢像清虚子这般骂,只得给他研磨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