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冲破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战场一片凄寒。
“都听清了?!”
沈行约在王车上,指挥众将冲杀,军旗摇撼,发出烈烈呼响:“先解决掉这伙叛逆,再集结大部,渡河攻城!”
金角声响彻天际,受到激励的将士们,如一群虎狼之师,奋起反击,与构县埋伏的燕卒展开了混乱厮杀。
一名敌方将领被斩于马下,对方士气大败,渐渐疲于接战。
而沈行约率领的大军所向披靡,在迅速的调整过后,军队很快恢复了战斗力。
雄壮的喊杀声中,所至之处,敌兵节节退败。
余下燕卒被各自冲散后,于乱军围攻之中,勉强破开一道口子。
溃军集合,朝郑坻所在的方向退败。
孙隆还想带兵去追,沈行约抉择了一瞬,当即喝道:“别追了!走!大军往西,先渡河再说!”
沿河岸进军,往西挺进二十余里,前方现出一处浅滩。
王役驾车,跟随在队伍中部,沈行约在王车上,始终观察着两岸的沿岸动向。
战马踏水前进,扑通扑通的水声连续不断,将河面倒映的粼粼月光推至更远处。快行至河道中央,河水深一些的地方,冰凉湍急的水流就差点没过马儿的膝弯。
直至前部的人马渡过河岸,沈行约脑中紧绷的一根线才稍稍放松。
对面没有伏兵,但不意味着可以掉以轻心,少时,大军快速渡过汶河,除了少数押运粮草的缁车,在游到河中央时,被冲走了几包物资外,其余大部队安然渡河。
军队在岸边稍事休整,沈行约坐在沿岸一块石头上,脱了靴子,倒掉里面的水,回头看了眼。
夜色下,河滩泛着粼粼的冷光。
沈行约再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野郊寂静,蛰伏于一片黑暗中,却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压抑感受。
根据行军舆图上的指示,大军向前进发,全体兵士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交战的准备。进行之中,沈行约召来人,对即将攻打构县做了新的部署。
孙隆还惦记着那败逃的数千燕卒一事,顿了顿,问道:“陛下,您是担心,构县的兵马会与郑坻的兵众联合?”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沈行约道。
也正是有这一点顾虑,方才打胜,沈行约却没派兵去追,但更多是他着眼大局,认为不值当而已。
眼下最要紧的是大军往南推进,等到打下构县、沂城两地,再分兵回往郑坻,步步蚕食也来得及。
孙隆神情犹豫,一时思虑不定。
沈行约随口道:“彭榷率军把守在绥应与郑坻交界的要道上,把守郑坻的官将,只怕是没有这么胆大。”
孙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等到大军行进,能够遥遥望见夜色中的城门楼时,在城外野郊处,构县派出的前锋部队埋伏在草坡后,突然杀至。
在此同时,城楼垛口处的飞箭如流星般一阵飞射,但由于相距过远,箭矢的杀伤性反而受限。
沈行约麾下,几名将领率兵反攻,将战场移远,几轮交锋下来,构县的兵众难以抵抗,只得且战且退,最终败回城内。
一战定胜负,结束得几乎毫无悬念。
构县的人马退守城内,城门紧掩。
又一阵紧密的箭矢射|下,兵将们以盾牌刀剑抵挡。
片刻后,头顶的箭雨渐渐稀疏,显然是经过先前几轮飞箭,此时,城中所剩箭矢不足。
趁此时机,沈行约登上战车,率军攻城,在云梯和攻城槌的连番进攻下,城西门被攻破,城内守兵溃败而逃。
听闻燕帝沈鐩率军来到,构县一带的百姓就如同见了恶鬼,全都望风而逃,城内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四下暴冲的兵众、哭嚎无助的百姓,熙熙攘攘,一片凄厉景象。
马蹄错杂,篝火散乱,沈行约喊话道:“你们几个,各自带队!活捉城内首将!”
“先将构县的兵力控制住!再安抚百姓!”
在破城军队的武力压制下,构县当地的官员以及燕廷派出的驻将很快被擒获。
片刻后,逃窜的百姓被挟到城内一角,成堆地站在城墙根下。
火光映在这群人脸上,照出了他们目光中藏着的畏惧与憎恨。
沈行约很清楚,这些百姓与先前他在充州所见的百姓都不同。
晋南临近幽州,天子脚下,凡有政令一出,作用于民,百姓的感受是最为直观的。
而在沈鐩执政的数年间,种种暴虐行径,其残暴无道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
想要改变这些民众对他的看法,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沈行约无瑕去维系沈鐩的对外形象,照旧以地方招降的待遇,对待构县的百姓。
诸多安置事宜交代下去,忙完已是夜半时分。
沈行约把构县的城官、守将分别叫来厅中问话。
“说说吧。”
其时城官跪立厅前,沈行约喝了盏茶,一手搭在额前,揉了揉太阳穴,缓声道:“就说燕廷那边,对你等众人,都有什么旨意示下?”
翌日清早,马蹄踏过一地晨露。
太阳从远山后现出,一片朦胧光晕。
在晨曦中,萧拓牵着马,回到了益善。到营门口,他向景望交代了两句,景望带着手下卫队,自去忙了。
萧拓到新修的马厩前,亲自绑了马,正想托人去王庭送信,走到帐门处时,摄提格一手负在身后,正等在他的帐篷前。
“二哥……”
萧拓掩饰住心底讶异,表情略有些不自然,道:
“你怎么……在这等我?”
摄提格淡淡一瞥,道:“进来说。”
说着撩开帐门,少时,两人在营中对坐,萧拓喝了一口热羊奶,一路风尘仆仆,已是又累又倦。
摄提格提早等在他的营地,又没有要事商议,萧拓大抵已经猜到,摄提格要对他说什么,只垂眸默不作声。
静了片刻,摄提格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道:
“南下这么些天,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吗?”
“……没有。”
萧拓举杯,一饮而尽,杯子搁在桌上,始终不敢直面摄提格的目光,道:“回程顺利,还提前了一天。”
摄提格‘嗯’了一声,点点头。
两兄弟一时无话,营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静。
过了一会,摄提格为他续了一杯羊奶,沉声道:
“这次,若不是我派景望南下找你,只怕你还想不起来,自己在北边还有个家,还有你的家人,在等着你。”
面对摄提格的责备,萧拓只是默默低头,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
看他这样,摄提格话音加重了几分,道:“父王病重,二哥要处理王庭这边,尚难以应对,你可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
萧拓的反应仍是默然,垂眸一声不吭。
唯有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情绪。
过了会,摄提格还是缓了缓语气,又问:
“怎么?人见到了?”
萧拓目光平静,嗯了一声。
摄提格叹息一般,规劝他道:“见到了,就死心吧。”
萧拓皱眉看向他。
“再多的,二哥也不想说了。”
摄提格道:“你该清楚,摄赫,你不是个孩子了,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你明白吗?”
萧拓的喉结滚动了下,低声道:“二哥……”
“摄赫,”摄提格打断他,目光落在萧拓身上,带着兄长的威严:“你知道,二哥向来很少管你,从小到大,你的想法、你的任何决定,二哥始终尊重你,支持你。可唯独这一件事情——二哥不希望你再错下去!”
萧拓知道他所指何意,稍稍别过头去,不再多言。
摄提格又继续道:“你不能再这么任性,尤其是在这种关头,只身一人南下,你可知道,有多少中原人和胡夷想要你的命?!”
萧拓道:“二哥,我没事,这一路也没……”
“那是我派出了人!”
摄提格忍不住怒道:“提早赶在你回来前,帮你解决了路上的麻烦!”
萧拓听后微怔,抬眸与摄提格视线相触。
两人对视,帐内气氛压抑无比,时间如凝固了一般。
好半晌,萧拓才理好心绪,低声道:
“二哥……许多事情,我可能没法向你解释明白……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像这次这样不辞而别,让你为我担心、我……”
摄提格目光沉痛地看着他。
萧拓神色郑重,第一次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二哥……我心里有他。”
在听清了萧拓这句话时,摄提格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浑身血气涌上头顶,就差把桌子掀飞出去。
但他竭力地控制住情绪,内心的心痛是大于愤怒的。
其实,从萧拓不辞而别,甚至从更早,他与那个中原皇帝相处的细枝末节之中,摄提格就已猜到了个大概。
可只要萧拓不承认,摄提格打从心底,是不愿相信的。
如今,听到自己的弟弟亲口坦白了这件事,摄提格有所预料,内心的震惊有限,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出于对他前途未来的恐惧和忧虑,更兼一种深深的失望与痛心。
摄提格痛心于自己的亲生弟弟竟真的爱上了一个外族的男子。
部落中,关于同性相恋的诅咒,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桩桩一件件,都令摄提格难以接受。
而萧拓对摄提格对自己的痛心和担忧却浑然不觉,目光笃定地盯着对面,毫不相让。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摄提格的脸色顷刻间阴沉地可怕:“你是被他迷走了心窍?还是被鬼怪夺了魂魄?”
“摄赫!”
摄提格几乎是劈头盖脸地道:“他是个男子,是个中原人!这些都罢了,可他偏偏还是中原的皇帝!你该清楚,你和他是没有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