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南甲村上空缀满了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

远方，一团黑雾缓缓逼近，最终落在轮南山山腰下，黑雾散去，一个女人面色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还好吗？”女人轻声问。

男人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他皱眉咬牙，摇了摇头：“没事。”

看了眼远处，他对女人说：“伊苒，我们走。”

温伊苒点头，顾铭带着她向山林深处走去。

到了目的地，顾铭看着眼前的女孩有些惊讶：“阿念？”

“哥，你回来啦！”余念兮有些兴奋，小跑到顾铭跟前，看了看一旁的温伊苒，眼神询问：“她怎么会来这？”

顾铭轻咳：“介绍一下，她现在是你嫂子。”

“诶——”

余念兮惊讶，随后礼貌地同温伊苒问好，看着顾铭眼里揶揄，用手肘戳了戳他手臂：“想不到啊，哥。”

温伊苒脸颊微微发烫，顾铭也有些不好意思。

余念兮还是第一次见她哥这副表情，笑得更加揶揄，刚想调侃几句，顾铭就像知道一样立马打断：“好了好了，别调侃我，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这看星星。”

“看星星？”

“昂。”余念兮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哥，你看，那些星星都亮晶晶的…真好看…”

顾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没有多大感受，因为他觉得星星没什么好看的。心底里虽然有些疑惑为何余念兮会突然喜欢星星了，但他也没在意，对着星星夸赞几句就带着温伊苒进了洞。

余念兮重新坐上洞顶，躺下，视野里是满天繁星。

其实她并不太喜欢星星，只是想躺下来歇着，也许是因为躺的次数多了，看星星的次数也多了，慢慢的她就有些喜欢了。

晚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顺着枝叶，划过树下女鬼的指尖，她看着余念兮良久，转身离开。

慢慢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恰值清晨，南甲村便热闹起来。

卖东西的吆喝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夹含着鸡鸣狗叫声。

没过多时，村口出来了一群外地人，他们大多年迈，清一色的道士服。

村里人哪见过这阵仗，纷纷探出脑袋张望，瞅着那群外地人上了山，小声议论起来。

“哎，他们谁啊？不会真是道士吧？”

“瞎说啥呢？咱们这儿这么偏僻，道士怎么会来咱们这儿！”

“嘿，一年前不就有一个吗？我听说是撞上大鬼，被吃了！”

“啊？我咋听说那小道士是觉得在咱这没出息，挣不了几个子儿，连夜跑走了？”

“……”

“……”

“这山上真的有鬼？”

“有的，前些时候李家小孩看见了！”

“快快快，回家回家，别沾了晦气！”

不知谁喊了声，一众人纷纷收拾东西，锁闭家门，霎时间，一片寂静，倒显得有些凄凉来。

李沐菡进了村，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诶？宿主大大，都这个点了，村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0386疑惑。

李沐菡摇头，径直向山上走。

刚踏进深山，一众鬼就向她奔来，0386见这阵仗一惊，差点从李沐菡肩上摔下去。

李沐菡挑眉，刚想拿符纸，那群鬼就略过她一路狂奔，0386惊奇瞧见它们脸上是惊恐害怕的。

“宿主大大，它们……”

李沐菡没回话，掏出符纸对着一落后的鬼打去，那鬼痛得惊呼，跑前面的鬼都没理会，不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那只鬼和李沐菡了。

那鬼瞧了眼李沐菡，用鬼力探了探，发觉是个不入流的小道士，眼神顿时凶狠，猛地朝她攻去。

李沐菡躲避的同时又甩出一张符，那符比原先的更为厉害，厉鬼吐出口黑血，瞬间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想逃，谁知那道士根本不给机会。

倒在地上面临死亡的时候，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片段，那是它死前在游乐场时的片段。

它忽而想起，那时的它和哥哥相依为命，四处奔波，一天晚上借着人多悄悄溜进了游乐场，哥哥用仅有的一块钱给它买了一颗橘子味的糖。

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可却亦是害死她的真凶。

过往云烟一晃而过，厉鬼眼神一凌，想再次逃跑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符纸快要触及时，一团黑气出现，偏折符纸的攻击方向，使其打在了一旁的树上。

李沐菡挑眉，顺着黑雾袭来的方向看去，余念兮正面色冷凝地站在不远处。

厉鬼见来的帮手是老朋友，急忙朝她跑去：“念……”话还没说完，胸口处就被击穿，黑血溅到了余念兮脸上。

她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视野前方的李沐菡手里还拿着一张符纸，见她看过来，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笑了。

愤怒与仇恨逐渐充斥眼底，余念兮猛然朝李沐菡攻去。

几回合下来，一人一鬼竟打得不分上下。

这时，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巨响，李沐菡凝眸，趁着余念兮躲避之时立马使用传送符。

等她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余念兮气急，想施展鬼力查找，又是一声巨响，她皱眉望去，神色有些凝重，那个方向……是顾铭的山洞！

也顾不得找李沐菡了，她急忙向那边赶去。

——

“砰——”

顾铭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整个身子飞了出去，撞上石洞，洞口坍塌，落下来一堆碎石。

他吐出黑血，前方，几位道士联合在一起，使出全力给他最后一击。

他想阻挡，可当他想运行鬼力时，又不得不停下，吐出一滩血水。

他想躲，可身体被禁锢，很难动弹。

他想他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讲真，他并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温伊苒，不知在他死后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至于余念兮，他想她应当是不会知道，他会用鬼力让她忘记有关他的一切，让她做一只…不被仇恨蒙了眼的鬼。

“用这种方式让她无恨，对于她来说，好吗？”

顾铭微愣，与前方人群里的李沐菡四目相对，女孩唇瓣微张。

身子一轻，在最后一刻顾铭向旁一闪，躲开了致命一击，随后他凝聚鬼力打回去。

那群道士没料到顾铭竟能挣脱躲开，反应迅速抵挡，而后又进击。

顾铭招架不住，又被击飞，倒在了离温伊苒不远处，一道士再次全力一击。

“顾铭！”

温伊苒朝他奔去，刹那间，剑刺破女孩的胸口，鲜血喷洒在顾铭脸上，他瞳孔猛然一缩。

剑拔出后，女孩的鲜血吐在他身上，倒在了他怀里。

顾铭颤抖着手抱她，企图用鬼力让伤口恢复，可女孩的身子仍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温伊苒颤微抬手抚上他脸颊，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好…好…活下去……”

顾铭抓着她的手，颤抖得说不出话，手指垂落，女孩再没了生机，就连她的灵魂也不曾出现。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手里拿着把桃木剑对着顾铭的胸口就刺了进去。

“哥！！”

余念兮赶到，一掌击开那人为顾铭疗伤。

她眼尾泛着红，望向被她击开的人，心底恨意翻涌，她咬牙喊：“李、沐、菡…”

李沐菡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无所谓笑了。

她的身后，一群道士提着手中的桃木剑指向了余念兮和顾铭，眼底尽是冷漠。

霎时间，阴风四起，一团团的黑气进入顾铭的身体，道士们意识到不对劲，纷纷攻上去，不想都被打开。

一名道士的脖子被掐住，顾铭毫不留情掰断，一个接一个。

这时，李沐菡大声说：“大家，我体内的血能克他！”

话音刚落，脖子就被余念兮掐住，她拖着她上了洞顶上方的丘坪，力道越来越重，李沐菡艰难呼吸着。

那群道士听言，纷纷向李沐菡靠近，余念兮不给任何机会，抓起李沐菡，指甲瞬间穿破她胸膛。

不知是恨的，还是刚哭过的，余念兮眼尾仍泛着红。

女孩的血溅到她脸上，睫毛不由分说地轻颤，李沐菡稍稍抬起手来，却又很快放下，失去了生机。

抽回了手，女孩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散开，将草坪染红。

唯一的希望没了。顾铭杀红了眼。

在场的道士死光了，远处又缓缓走来一名道士，那道士道法高深，顾铭跟他打了几回合，不分上下。

后面，老道士自知打不过了，就告诉他，温伊苒灵魂并未死亡，被另一名道士救了，送去了地府投胎。

顾铭便急急忙忙前往地府，留下了余念兮和老道士。

老道士来到余念兮旁边：“不去看看吗？”

余念兮沉默良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回答：“我出不去。”声音沙哑，带着点哭腔。

“能。”

余念兮侧头看他，老道士笑了笑，眼神看向李沐菡，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余念兮没太在意，低头看着李沐菡，风轻轻吹过，视线被凌乱的发丝遮挡，透过发丝，她瞳孔一缩，蹲下，颤抖着手去碰地上的草根。

草根上的血很少，血顺着草身流落在地上，余念兮忽然发现，那些血似乎在下渗。

地下有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下面是镇压她和顾铭的法阵。

余念兮起身向山外狂奔，怎么可能……

像是想否定什么，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村口，只要再迈出一步，就是外界了。

她咬牙，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出去。

意想中阻碍她的力量并未袭来，她切切实实迈出去了！

余念兮神情有些恍惚，树枝上的鸟儿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向远方。

抬脚，她去了地府。

地府里鬼怪纵横，余念兮率先去了轮回门，轮回门旁温伊苒在顾铭的怀里哭泣。

她眼神仔细扫过每一个在场的鬼魂，没见到想见的人她转身离开。

地府的守卫上前阻拦，她都没有理会，冷着脸只是道：“让开。”

在地府，鬼力超绝的鬼魂可以受到优待。只要不逆反，在地府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余念兮就是这么个实力超群的鬼，因此在她说让开后，守卫们都自行让出一条道，而后的时间里，她都畅通无阻。

只是…她怎么也找不到李沐菡的鬼魂。

——

又是一年夏天，老道士躺在院前的摇椅上，嘴里叼着烟斗，闭目养神。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掀眼望去，余念兮站在不远处的大树阴影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中午，太阳越上头顶，树下的阴影缩小到只有一点，余念兮一动不动，任由着阳光灼烧她的肌肤。

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笼罩大地，老道士看着还站着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对着天空默默地说：

“丫头，你应该瞧见了，那丫头倔的很，一年四季每天都来，在那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说话，命也不要，我是真恨不下心了。”

老道士看着天空好一会儿，随即走到了余念兮跟前：“跟我进去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余念兮颤眸，跟着老道士进了屋，老道士示意她坐，而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想了想，他便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