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虽然没资格说,可是时云,食肆总归是这么长时间做出来的,眼瞅着入秋了,天气一好,生意更好做。”
莫秀娘扶着桌子边,往前欠身,眼里满是担忧,“办善堂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就算有侯……有穆掌柜在这,怎么说也不好做。”
盛时云双手捧着碗,咽下一口面条,解释道:“我看青州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做不起生意了。”
“善堂的话,我会试试向官府申请部分经费,另外的部分由我出资。如果祸乱时间太长,之后也会试试去其他地方请求捐助。”盛时云有条不紊,她并未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人生万般变化,想要达到目的总要经过九曲十八弯。
环境和个人选择,缺一不可。做什么都没必要死磕到底。
莫秀娘还是不太看好,咂咂嘴,转向穆遂安。
穆遂安好久没吃过盛时云的手艺,全程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面。一碗见底,抬头刚好接上盛时云的话头:“官府那边我会传讯。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必然是支持的,等派发下来银子就轻松了。”
“噢……既然你们都想好了,那我多说也无益。”莫秀娘适时地住了口,她夹块肉放进嘴里,“总之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我好能出一份力。”
“这是自然的。”盛时云笑了,朝莫秀娘扬了扬眉,又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花英,问道,“现在大家分散在家,还不知道秦二姐他们俩的想法。如果做善堂的话,工钱一定会比做食肆少很多,你们姐弟俩还要一起吗?”
“要啊。”花英恳切地点头,拉过小柱子的手,“我俩最知道饥荒应当吃什么,以后有用也说不定。”
小柱子捧着碗,嘴角还有水扯面的汤汁,他舔了舔嘴巴,小大人一样头头是道:“姐,你没说到点子上。盛老板是贵人,郑先生之前教我们做人要感恩怀德,方能有好报。单凭这一点,不管盛老板做什么我都跟着!”
话音一落,大家都笑了出来,连穆遂安也无奈地勾起唇角,往小柱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先生教得没毛病,就是你夸得太过头了。”盛时云抿起嘴,嗔怒地点了点小柱子的额头。小柱子摸着脑门儿滑稽的样子,又引得大家乐起来。
听到大家都在认可自己的想法,盛时云心口似涌入暖流,热腾腾的。她收回手,与穆遂安对视一眼,笑意直达眼底,发自肺腑地长舒了一口气:“有你们真好……”
因为穆遂安重新回了青州,食肆的房间太小住不开人,盛时云决定跟穆遂安回竹竿巷去,食肆这边也会留人看守,保障安全。
“我叫他们安心住着。今天闹了那么一出事情,胡人也不会往食肆找不痛快。”
竹竿巷有十多天没住着人,物件或多或少积了灰尘,院门上甚至还划出刀痕,门口的灯笼落在地上显得残破不堪。
盛时云边擦桌子边朝穆遂安说着,穆遂安则在里间打扫床铺。
盛夏已经过去,傍晚时分甚至吹来阵阵凉风。秋天一到,很快就会入冬,盛时云已经提前准备了好几床暖和的被褥,外加食肆新运到院子里的炭火。
多亏那日要做一道蒜香烤排骨才囤了那么多的炭火,眼下青州的日子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就连那种烧起来不冒烟的淮准炭都没了卖的。
擦完了灰,盛时云换了身衣服准备做饭。
穆遂安回来得不是时候,古代没有冰箱,肉食存放不住,只有上街的时候才能随机买到一点荤食。现在情形不好,连卖肉的都少了很多。
盛时云手头只有一只还没来得及剁开的全鸡,自从青州萧条下来,处理肉食的店铺各自收摊回家,只能自己收拾。
每次盛时云自己剁鸡骨头都震得拇指和虎口疼,这只鸡买回来懒得处理,趁着天凉先在厨房里闲置了一天,没想到还恰巧等到了穆遂安。
把处理鸡肉的麻烦事交给穆遂安,剔骨剁块再将血水洗干净。往常的火锅鸡都用鸡腿肉,眼下青州的情况,有荤菜就是万幸,盛时云便退而求其次,用全鸡烹饪。
趁着穆遂安动刀的空档,盛时云把葱姜调料准备好。辣椒混入豆瓣酱里榨香,一锅咸鲜香辣的料子先盛进碗里装好。
葱姜切大块,一半留着跟辣酱一起翻炒,另一半放进煮开的清水里,把穆遂安切好的鸡肉下锅焯熟撇去浮沫。
两人几月不见,搭配干活依然十分默契,有条不紊地将准备工作很快做好。热锅将调料爆香,火速下入鸡肉翻拌均匀,又加了两勺酱油、盐和几粒冰糖提鲜。
鸡肉的香味混在刺激性的辣香里,浇进开水和少许白酒,盖着盖子炖煮收汤。盛时云想起主食还没有着落,就叫穆遂安舀两勺面粉过来,熟稔地加水搅拌,用手团成一个个颤动的软白面团,随意地贴在锅边。
穆遂安在旁边瞧着,熟悉的香味钻进鼻子里,还有熟悉的身影站在腾着热气的灶台边,细长白净的手中捧着一个面团,微微皱着眉思考贴在哪里。
“天该冷了,过阵子应该搭个棚子,不然做饭受冻。”穆遂安洗净手走近,盛时云刚好把最后的面团贴进去,又拿来锅盖,将铁锅盖好,闻言抬眼回看向他。
“这边没有多余的木头。”盛时云斜倚着靠在灶台旁,眉头逐渐舒展,长叹了一口气,“最近青州光景实在是不好,而且经过先前的事,皇后那终于记起我这个人了。”
“我叫冀西山往过送点木材和食物,加上食肆那边,冯桃和郑道善那边都送过去点。”穆遂安把碗柜上的碗拿下来几个,用干布擦拭干净,他见盛时云开口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就已经明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最近就连京城都挪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南边一线都有北胡的势力,再加上夏天新稻产量不足。我接管青州,只能保障胡人不再作乱,粮食供给过不来,得过一阵难捱的日子。”
盛时云想了想:“你回来了,这边能好过不少。”
她一向不喜欢说这种示弱的话,于是一出口便眼神飘忽,看到菜板上晾着的空面盆,搬起来就要拿去洗。
女孩身量纤细,怀里抱着一个大盆,更显得小巧,刚走出去几步,就被穆遂安似笑非笑地拦住:“你放着,我来洗。”
火锅鸡出锅,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院子,盛时云拨出提前留出来蒸好的鸡胸肉,放到福团的碗里。小狗今天也很高兴,最近新长了绒毛出来,整只狗圆圆胖胖,走路都跟着打摆子。
鸡肉酥滑香辣,煮进味的辣椒段又红又亮,麻爽地挤在鸡肉周围。锅边的饼子也铲下来单独放在盘里,底部浸了汤汁,煎烤出一片脆脆的锅巴。
味道实在是好,两人坐在桌前,来不及说话,先把筷子伸过去,吃得满口香。盛时云的吃相一直都令人很有食欲,腮帮鼓鼓的,还很可爱,穆遂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视后,又用筷子戳着碗底偷笑。
盛时云实在难忽视穆遂安上扬的嘴角,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发现没有沾上什么东西之后,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笑什么?”
穆遂安咬了一口饼子,正色道:“没什么。”
“你这次惹怒了父皇,奉旨离京,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盛时云对自己今天做的菜十分满意,喝了口水又夹了一块肉。
“谢阁老那边要闹致仕,估摸着等谢家退下来,就是陛下要我去清灭北胡的时候了。”穆遂安表情怅然,凌厉的星目现下微微耷拉着,像只受委屈的小狗。
“不知道会不会赶上年关……”盛时云也愁得慌,原来没觉得怎么样,经过这次离别,她发现自己跟穆遂安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早想好要等着一起跨年,一起坐在院里打边炉。
“盛恕下狱了,皇后没了底牌,所以来找你的不痛快。现在改开善堂也好,流民只会一天多于一天,循序渐进,慢慢做也能转圜得过来。”
穆遂安把福团抱在自己腿上,捏着小狗的耳朵揉了揉:“做善堂是利国之事,皇后很难再找你的麻烦,就是你手中资产够吗,用不用我来贴一点?”
“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盛时云摇头,顺着穆遂安的思路想,“不仅是这样,说到底,我是大周的公主,能出一份力,还是得多出一份力。”
盛时云的声音并未太大,轻柔又有力量,落到穆遂安耳里,却是不解:“他们从来没有好好待你,陛下忧心也和你无关,你何必想着这些。”
他本以为盛时云想开善堂单纯是为了避祸,不曾想还有大周公主的责任混入其中。穆遂安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性子,一时间目光有些疑惑。
“父皇?”盛时云正伸手刮福团的鼻子,听到穆遂安这么说,倒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收回手摇了摇头,眼睛一弯显出几分促狭,“老登一个,值得让我掏钱开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