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似乎沉入了某个深沉而宁静的地方。

那里飘荡着绒絮般轻盈柔软的黑暗，十分温暖。

“她”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黑暗中沉眠。

直到——

“这里”响起了湍湍水声。

一点金光，出现在“她”朦胧暗沉的意识中。

那炽热明亮的光芒，犹如日之初生，照亮了世界。

……

然后，她醒了过来。

身上的伤已经停止流血，仿佛被什么修补好了，但还是泛着阵阵刺痛。

自己居然没有死吗……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刚刚还以为到了地狱呢。

眼前是有些刺目的光线，刚恢复的视野像起了雾的玻璃，模糊不清。

一片阴影覆盖了她的视野，将阳光尽数遮挡。

樱井千里眨了眨眼睛，微微动弹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才感觉到一点还活着的真实感。

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到了黑色衣襟和白衬衫上大片大片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目光上移，是沾着血的、被沙砾划破的下颚。

最后，她望进了一双苍蓝色的眼睛，仿佛打碎了玻璃做的天空，里面洒满了形状不一的碎片，微微折射着细小却璀璨的光芒。

这样纯净的蓝色，过滤了所有人类的感情，只是一望无际的大空，凛然笼罩着、注视着人世。

“……悟？”

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从感觉上来说简直是天差地别。

然而，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像有一滴墨水落入了那双空明的眼眸。

“千里。”他沙哑的声音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那一滴“墨水”徐徐扩散，他的眼中也一点点染上了人类的情绪。

“我们都还活着。”

她的目光扫过他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怪异感挥之不去。

她问道：“悟，你怎么了？是伤口还在疼吗？”

五条悟的白发中掺杂着红色，蓬松的白发被血凝固成一缕一缕的，额头的伤口渗出的血流过了半张脸，脸上还有几处擦破的痕迹。

“没有哦，一点也不疼，我用反转术式治好了。”

“反转……术式？”她喃喃重复道。

“被那家伙‘杀死’之后，我彻底明白了如何将代表负面情绪的咒力转为‘正向’，”他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终于撕破了平静的外表。

樱井千里看着他与往常的形象相异的近乎疯狂的模样，稍稍怔了一下。

很快，她眉眼间便也染上些许笑意：“现在的你与平时很不一样呢……”

“是啊……”他说，就像过山车驶向顶点，他的声音也骤然变得高昂，甚至带着兴奋的战栗：“因为我现在觉得……这个世界，让我待得无比畅快！”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樱井千里感到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了自己，好像此刻面对的并非是人类，而是某种异质的怪物。

她听见了自己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音，危机感混杂着兴奋像电流一样蔓延过肌肤表层，又侵入血管与神经脉络，在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虽然与平时不同，但这样的你……我也十分喜欢。

如果这个世界能让你感到畅快的话，实在是……

“太好了……”她说。

张狂的笑容渐渐平息，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犹如充满求知欲的孩童般看着她：“千里，那个时候，我没有为你、杰，还有天内的死感到悲伤，你不怪我吗？”

“说实话，是有点……”她低头故作思考状。

“不过刚从死亡中折返的情况下，肯定会先为自己的复生感到惊讶吧？”她顿了顿，粉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已经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那隐藏的含义。

说这样的话……其实还在为没有阻止那个男人，保护好天内理子和自己的同伴而感到愧疚吗？

她轻轻摇头，笑着说：“……没关系的。”

五条悟眼中似有一点隐晦的光亮闪过，又很快被垂下的雪白眼睫遮盖，他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绷紧了手背，不发一言。

“现在悟打算去做什么？”她像预料到了答案似的问。

两个人好像忘了之前“冷战”的那段时间，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

……也许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对于经历了死亡的他们已经不再重要。

“要交付给雇主目标的遗体来表示任务完成，那家伙就在盘星教吧？”强烈的战意瞬间燃起，刚刚那些微妙的、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我也去。”她说。

“我的反转术式只能治疗自己——”

“我要把理子夺回来，”樱井千里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带走了理子的遗体去交任务，她目光灼灼：“悟也不可以拦着我。”

其实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甚至咒力都恢复了大半。

“那好吧。”

樱井千里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视野骤然升高，地面迅速离她远去，残留的建筑都缩成了蚂蚁大小：“等等……！”

“虽然我没有带人用过术式，不过千里只要抱紧我就不会有问题的。”他笑着说：“用我的术式过去是最快的，晚一点那家伙就走了。”

高空的风吹动她的长发，发梢扫过他裸/露在领口外的皮肤，稍微有些痒。

“哼，”樱井千里轻哼一声，看着他重新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笑容不禁在嘴角蔓延。

虽然五条悟并不是很熟练，但至少一路无惊无险地带着她到了目的地。

高空之上，五条悟垂眸望向地面的一点黑影，发出了一声喟叹：“在那里啊……”

樱井千里察觉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就知道他在压抑着战意与兴奋。

“下去吧。”她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影响，自己心里也有些激动。

“扶稳了哦。”他盯着那片屹立着排排石柱的地界，调动咒力运转起术式，揽住她肩膀的手抬起来按在她的头旁，挡住下落时的疾风。

几乎是顷刻之间，视线所见的天空迅速后退，两人降落在砖石铺就的地面。

夕阳的金光从天顶洒落，巨大的扁形石柱如多米诺骨牌般向前方延伸，石柱后放拖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

静谧无声，连虫鸣与风声都没有。

道路的尽头是一栋屋顶高耸，屋檐层层叠叠的异形建筑。

樱井千里和五条悟并肩站在这洒满金光的石砖地，仿佛站在通往高天原参拜神明的路上。

可惜……这里并不是什么神国，供奉的也不是正统神明，只是愚昧的人们将某个活了千年的人类奉为神明罢了。

前方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道路前方。

黑衣白裤的男人身上缠绕着咒灵，悠闲地往这边走着。

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五条悟站在道路中央，黑色的校服沾满了血，苍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缓缓咧开嘴，像对老朋友一样打招呼：“哟，好久不见。”

伏黑甚尔瞳孔紧缩，神色扭曲惊异：“真的假的……”

五条悟撩起额头的刘海，清晰的疤痕暴露出来：“货真价实的哦，我可精神了。”

“是啊……我们从地狱里回来见您了，杀手先生。”樱井千里抱臂看着他，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容。

“反转术式吗！”他看着两个好像完好无损的人，瞬间反应过来。

“答对！”五条悟说：“被你刺穿喉咙的时候我放弃了反击，全神贯注于反转术式……”

樱井千里听着他解释如何使用反转术式和咒力的核心是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了疑惑。

她当时并没有按悟所描述的让咒力负负相乘生成正面能量，甚至她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好像从哪里涌现了一股不知名的能量治愈了伤口。

梦里的河流和光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个问题的刹那，刺痛如闪电般穿过她的脑海，接着，密密麻麻的疼痛犹如无数根刺从身体各处冒出来。

“呃……”她眉头深皱，对莫名的痛楚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身上的伤口并没有破裂，甚至连一丝血都没有渗出来。

就像是……藏在灵魂中一样。

“你的败因是没有剁了我的头……”五条悟听到她的声音话音一顿，侧过头问道：“千里？怎么了？”

他的脸上还有未褪的兴奋与狂热。

“没事，不用管我。”她克制着疼痛，勉强用正常的声音说道。

“……我就说你应该先去找硝子治疗的，”五条悟一伸手臂将她挡在身后，目光扫过伏黑甚尔的方向，笑容骤然扩大：“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伏黑甚尔从咒灵口中拔出咒具：“输赢还刚开始吧。”

樱井千里站远了一点，对五条悟嘱咐道：“小心一点。”

“嗯，放心吧！”五条悟应道。

伏黑甚尔握着天逆鉾如离弦之箭般向他冲来，五条悟面容平静，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片空茫的状态，在伏黑甚尔靠近时翻身倒立。

他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举在眼前。

指尖凝聚起一枚闪着赤红色光芒的小球。

“术式反转……”

五条悟轻轻笑起来。

“赫。”

爆裂的能量从他手中炸开，红光呈直线瞬间击穿了无数树木与建筑，几乎横贯整个盘星教的范围。

樱井千里抬起胳膊挡住咒力造成的飓风，微微睁着眼睛望向那边的景象。

……真是可怕的破坏力。

“唔……”眼眶突然一片湿热，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她一摸却摸到了一手粘稠的血。

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伏黑甚尔活动了一下身体，重新站起来挥舞着蛇一样的锁链。

她的视角看不见五条悟的神情，只看见他漂浮在空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无数座扁形石柱朝圣般排列在他身后，游云迤逦，满天的金光辉煌壮阔，恍若西天佛境。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她怔怔地望着空中的那道身影，好像听见有什么在心中炸响，将原有的东西轰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的大地，与静谧的、灰色的天空，找不到起点也望不见尽头。

“虚式——茈。”

紫光大盛，连黄昏都黯淡在它的映衬下变得无比黯淡。

灵魂深处忽然涌上了无数复杂的情绪，就像沉淀了千年的泥沙随着河流的决堤奔涌而出。

即使在强光的刺激下，她也没有眨眼，只是望着紫光中那个十分渺小的黑影。

这样强大的力量，好像连世界在他眼前都不堪一击。

沉甸甸的情绪犹如破土而出的枝蔓，一点点盘旋缠绕上她的身体，甚至血管与肺叶里都被填满。

她微微张着口，嗓子里却像被堵住了，一丝一缕空气都无法通过。

樱井千里意识到，他已经彻底地蜕变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追上，原本以为的能与他同行，此刻化成了泡影。

就像她不断地试图抓住身边的羁绊一样，父母、加奈、叔父，还有被杀死的夏油君与理子。

越是拼命想抓住的越是抓不住，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与自己渐行渐远。

我无力与他并肩，也无力保护重要的人们。

“好痛……”她的手紧紧握着石柱，将额头抵在手上，颤抖着呼气。

他能“复活”是因为觉醒了反转术式，自己呢？仅仅是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没有变得更强大。

这时心里某处，从深深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一句缥缈微弱如呢喃的声音，像歌唱又像念诵咒文，尽是她听不懂的陌生的语言。

但她隐约觉得，只要她想，就能明白话里的含义。

突然之间，比刚才更剧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炸开，好像埋了无数个炸弹同时爆炸一样，碎裂骨骼经络，与血肉融合，再重新生长出完整的躯体。

她双腿发软，顺着石柱就要往下滑。

一只手在她马上要倒在地上前及时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