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搞的?伤得也太严重了。”兽医做完治疗出来和常喜乐沟通情况,杨姝作为魂魄只能焦急地在一边听,威瑟尔则又把兜帽戴上了,看起来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总而言之,多宝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常喜乐认真听完、做好笔记后,转头看向威瑟尔:“你还不走吗?”
威瑟尔看向她,露出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来:“啊,我留在这里碰碰运气。万一某人打算直接用掉第三个愿望呢?”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许愿再给我三个愿望呢?”常喜乐问,“人这种东西,可是很狡猾的。”
“那我就再帮你三次咯。”威瑟尔的笑容看起来反而真心实意了一些。
常喜乐抬起手,威瑟尔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但她并没有像对待多宝那样抚摸他的头发,只是替他把兜帽戴的更好了些,挡住了他那双尖耳朵。
“你成功了吗?”她问。
“什么?”威瑟尔不明白。
“成功变成了人吗?”常喜乐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当然,有谁能看出来我不是?”威瑟尔昂起了头,这些天他在人间游荡,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糟糕得可怕,他因此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你一直用帽子遮住你的尖耳朵。”常喜乐望着他,说的话平静中带点残忍。
“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说话?”威瑟尔一直带笑的眉眼终于变得恼火,“你对那只猫可不是这样的。”
“你说多宝?”常喜乐歪了歪头,“它才几岁,你连这也要计较。”不管什么生物对幼崽总是充满耐心的。
“不,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狮子猫。”威瑟尔忍无可忍地扭过头去,“这家伙明明已经来了,却不肯出现。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在说安平么?常喜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了一缕白发。
“我对他有什么特别么?”常喜乐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问。
“……现在好像不了。发生什么事?”威瑟尔看着她仿佛在燃烧的眼睛,又幸灾乐祸起来,“他惹着你了?”
“谁知道呢。”常喜乐问他,“你和杨姝留在这看着多宝,可以吗?”杨姝毕竟是鬼魂,出现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她处理不了。
威瑟尔斜睨着她:“这是第三个愿望?”
常喜乐转头望向他,认真道:“是请求。”
隔着玻璃窗,威瑟尔实在很难看清楚常喜乐在和那只化人的猫说些什么。他无所事事地托着脸,转头望向还在昏睡中的多宝。
“嗳,他有什么特别。是比我更像人么?连白头发都藏不住的家伙……”威瑟尔喃喃自语着,他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试着弯了弯眼睛笑起来。
常喜乐就很喜欢这么笑。
只不过不是对着他。
杨姝一阵恶寒,壮着胆子问他:“多宝怎么了吗?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邪恶?”简直像要吃猫似的。
威瑟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怵得杨姝就不敢说话了。
常喜乐到街口的时候,才发现那里不止站着安平,也还有个无常。两个人似乎打斗了一场大的,这会儿都有些脱力。无常倒还好一点,他本来就死过一次,就算受伤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法力用完后力竭而已。他夺回生死簿,又一路追到常喜乐、杨姝所在的地方,被安平死死拦住去路。安平则狼狈得多了,他全靠借力在墙壁上才没有倒下去,额角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来。
“我说,你刚死过一次。不去好好修炼回来,在这里惹阴差做什么?”无常实在是没办法了,和他打起商量来,“拜托你不要再妨碍公务好不好,有损阴德的。”
安平的余光看到靠近他们的常喜乐,又强撑着挡在她面前,隔开无常阴冷的视线,他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无常冷笑一声:“非要我再收走你一条命才满意?上回你也是为了她以命换命吧?我倒要看看你够死个几次。”
不等安平先说话,常喜乐就开口了:“我们这儿有四个人,你斗不过的。”
无常盯着她,看不出情绪来。过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所以你打算毁约?”
“不。答应了你的事,我就会做到。”常喜乐说,当初是她自己同意的,没有反悔的道理。
安平担心地看着她,刚想说话,就被常喜乐抬手拦住了话头:“但你也别想着骗我签什么不平等的合约。你帮我的忙并没有那么大吧?大部分时候你都在弥补自己的失职,诓骗我做你同事只是顺带的。”
无常不语,不过他眼神里的戾气都少了很多,大概是被说中了。
“你说个数,我可以做你一段时间的同事。”常喜乐抱着双臂,补充道,“然后你把杨姝交给我来管,等我帮她完成心愿,就会送她去入轮回。”
无常的眼睛转了转,试探道:“二十年?”
常喜乐转了转手腕,说:“我现在好像能碰到鬼魂,你不要逼我揍你。我上头可是有人的。”
如果笑语娘娘还算她干妈的话。
无常讪讪地继续讨价还价:“十年?”
常喜乐面无表情,伸出一只张开的手:“五百个魂魄。一天一个也要一年半了,做鬼别太贪心,小谢。”
“行吧。”无常抽了抽嘴角,试图找回一些场子,“我怎么也算你前辈,叫我小谢成何体统?”
“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这么讲的呀?”常喜乐歪头,她突然想到,“这么一说,你姓谢,又是个白无常,莫非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
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还没出口,小谢就着急忙慌地请她住口:“那位老爷是个什么人物?你就别折我的寿了。”
“你还有寿可折么?”常喜乐好笑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无常皱着眉毛,回忆道:“不记得了……就知道姓谢。”
这么多年,也没人喊过他的名字啊。当年给他祭拜的人早都死完了,他在人间没有后辈、也没进族谱。名字对他而言早就是个不重要的东西了。
“你可以找人给你取一个。”一直沉默的安平突然开口,“我的名字就是别人取的。”
“找谁?”无常问。
“……去寺庙里求一个吧,找大师给你赐名。”安平说不出让他找常喜乐的话,胡诌了一个方法。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不?”无常又露出了个阴森的笑来,“真,是,找,死。”
“好了好了好了!”眼看两人又掐起来了,常喜乐连忙喊停,她对无常说,“小谢怎么了?显得多年轻呀!有种不忘初心的美!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赶明儿我这边完事了就找你报道,再见新同事——”
无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慢慢隐匿于黑暗之中了。
剩下一个安平靠在墙壁上和她对视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可也没有离开。
常喜乐抬起手,安平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的,常喜乐就想起那句话:一抬手,就知道有没有打过狗。
她没忍住笑了笑,冷静地用大拇指揩掉他嘴角剩余的血迹,问:“这么害怕做什么,怕我打你?”
安平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犹疑道:“你……不生我的气?”
常喜乐放下手,食指和拇指交错着捻了捻,她感受到指尖残留的余温。安平有温度,会呼吸,会流血。他分明是活着的。
可生死簿上却会有他的名字。
尽管刚才优先去救了多宝,常喜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活着吗?安平。”她问。
安平点了点头。
“但你又死过?”常喜乐又问,从语言学角度来说,这两个问题分明是相斥的,不应该同时存在。
但安平又点了点头。
那个日期的确很微妙。常喜乐在看到那个日期的一瞬间就开始计算,生死簿上记载的安平死亡时间,和她第一次见到无常的日期一模一样。
尽管小谢已经说过,但常喜乐还是艰难地再次确认:“是为了我?”
安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告诉她:“已经没事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下一秒,他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因为常喜乐突然流下的眼泪。
常喜乐的眼眶红了,她问:“痛吗?”
安平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摇摇头。他有些惶惑地看着常喜乐,轻声问:“为什么要哭呢?”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事,有没有爱过、恨过什么人,常喜乐对此一无所知。她曾经无数次想大声地质问他到底是谁,此刻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是个为了自己死过一次的人。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下一秒,安平慢慢俯身,常喜乐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庞,瞳孔因为所视之物过近而开始虚焦。随着脸颊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常喜乐感觉到他正在轻轻吻去自己的泪痕。
安平身上的伤因为这动作剧烈地疼痛起来,使他呼吸间都泛着痛意。他叹息道:“别哭了……”
威瑟尔坐在椅子上,远远地望见这一幕,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这小子……!”
一旁的杨姝不适时地惊呼道:“多宝醒了!你快去叫医生。”
威瑟尔闻言,又狠狠瞪了那无耻之徒一眼,才转身去叫了医生来查看病情。
“你不怕我吗?”安平又靠回墙上,还是不相信常喜乐就这么接受了自己非人的事实。他想她一定是受到太多惊吓,才一时忘记做出反应了。
常喜乐笑了一声,她掰着手指算起来:“通灵的室友、索命的恶鬼、勾魂的无常、讨封的黄鼠狼。”她眉眼弯弯地看向安平,说,“什么都怕,我早就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