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场噩梦的结束,是另一场真正的、黑暗的、令人窒息的噩梦。
最后得到的救赎,也只是梦而已。
梦醒之后,玉荞浑身无力,仰躺着苦笑。一笑,两行泪从眼角流下,落入发中。
她又一次做这个所谓“游戏”的梦,仿佛为了排解白日的痛苦苦闷,所以梦中的自己还有活泼朝气、精力、勇气去战斗。可真实的她,已经快要放弃了。只是梦中的自己,仿佛也知道现实的苦难。每每发展到后面,总是各种悲剧。这一次梦到禹世祚……或者说禹尧来救她,已经算是很好很创新的美满结局。
现实比梦要残酷多了。
她自穿越成家生子,一路谨小慎微,哪里敢如梦中那般与人树敌,主动去与人相斗?甚至轻易不敢抬头露脸,步步小心忍让,结果还是犯了主母的忌讳,被卖出来。
如今人在人牙子手里已经第十三日,偷听到消息要将她买入妓院,心中万念俱灰,只恨被喂了药,手脚酥软,浑身无力,一日里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也时常昏昏沉沉。
天亮时,外头一阵喧闹。而后就有两个猥琐的男人进来。打量完了玉荞,满意的付钱。见他们来抬自己,玉荞恨不得立时就死了。就在马车中,她见二人形貌,心中激愤,拼劲全力去撞马车木壁。心想便是撞不死,撞破一层皮毁了脸也好。
结果撞将上去,人立时就昏了。倒把那两个男人吓一跳。
“这可怎么办才好,伤了如何交差。”
好在二人仔细一看,竟然没有真伤到,不过皮被撞红。
玉荞因为晕过去,因此并不知道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她被送入一座小宅中。一个容貌与她梦中“禹世祚”相似的少年来看了看她,让一个婆子照顾她。
等她再幽幽醒转过来,看到青灰色帷帐。侧头一看,简单的桌椅,一只粗瓷花瓶,里头插着鲜花。隐隐地,有一脉幽香被微风送来。
这里不像是妓院,倒像是良民家中卧室。
玉荞心中升起希望。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婆子,她见玉荞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我去叫大爷。”
大爷……什么大爷?
玉荞心中最为反感“大爷”。禹府里多少大爷,她被害的还不够惨的么?
就在她咬着唇,心中渐渐不安之际,一个个子极高的少年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玉荞的脸瞬间烧得通红!
“禹世祚”……不,不是梦里的禹世祚,而是真的禹尧。
十几天来,她每天都陷在梦里。梦里她编制了一个宅斗游戏,把她身边熟识的人纷纷安置进去成为NPC,里头有一个主要人物,自然是此次害的她被卖的始作俑者禹世尧。
偏偏梦里也古怪的很,她无意识地给禹世祚安排了禹尧的脸。只是让其更加成熟,叫明明才十七岁的禹尧变成二十五岁的禹世祚,大了足有七岁。
然后她还跟自己创造的假“禹世祚”真禹尧各种情色。
不止是她脸红,禹尧本来冷白的皮肤,一见到她,也染了红。
禹尧见到玉荞脸红,聪明如他,心中隐隐有感应她必然与自己一样想到了梦中事。不由有些羞,遥遥站住了,不敢靠近,气恼道:“你,你给我施了什么古怪的妖术,如今你已脱险,还不快解了那法术。”
玉荞一时糊涂。
禹尧冷笑:“你还装傻,你在梦里把我变成‘世祚大哥哥’,还对我……你简直不知羞耻!”他一通指控,显然怒气憋了许久,如今见到正主,一口气终于得以宣泄。
梦……
玉荞听得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头皮发麻,她做的梦,怎么禹尧一清二楚。
天哪,那在她梦里“禹世祚”对她做的色情事情,在禹尧眼里反而是自己对他的意淫?
……不是,虽然当初惊鸿一瞥,对他的颜值十分心动,睡前时偷偷想了又想,但是那只是对看到超级好看的、又完美长在她审美点上的小哥哥的颜值的肯定,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她不是这样猥琐的人啊……
在最后的一次梦里,“禹尧”找到解救了她。所以现实中,他也终于找到并解救了她?!
……
禹尧说完了,倒没那么生气了。毕竟自从打听清楚这丫头的遭遇和凄惨遭遇,心中同情。只是这丫头太不知道羞耻,梦中他神智清楚,但是嘴巴和行动却不受自己控制,完全被梦主人操控着。
尤其是近几次越发过分。假山中乱来,书房调情……简直□□不堪。
***
回到几日前。
午后,一间雅致书斋,睡塌上。
细碎的阳光从竹帘的细缝之间,洒进来,落在睡塌之上的少年脸上。少年皮肤白的发亮,侧着的睡姿,挺直鼻梁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突然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惊醒了。
又做那个梦了!
禹尧扶着砰砰直跳的胸,觉得颇为困扰。
怎么会做这般情色恣意、放诞狂纵的梦?
梦里他狂放不羁,压着那个女子各种欢好。
难道是他年龄到了……少慕艾?
而且两次都是那个女子,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甚至雪白的胳膊、脖子……都栩栩如生,仿若亲见。
他何曾正眼打量过女子?
叹了口气,他不敢再继续小憩。
***
禹尧没想到他不过要求个公道,那个丫头竟然羞愤不过,晕了过去。
他一时无法,又担心她十几日间受了虐待,甚至内伤,忙请大夫来看,好在大夫说人年轻,现在虚弱了些,但开几副药,回头便好了。
等她彻底好起来能下地,已经是三四日后。
而这三四日之间,无论是玉荞还是禹尧,都没有做梦。
二人心下皆松口气。
若是再做那梦,醒来见到对方岂不是羞死。
从玉荞穿越伊始,这是她度过最惬意、最轻松、最自在、最有安全感的一段时日。
这小宅子三进大小,仆人寥寥,年轻丫头基本没有,不过是打扫屋子院子的老苍头、老婆子,并做饭的大婶,和一个书童。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
她在田家时,屋小人多,一张床上睡了好几个姊妹。到十来岁入府伺候也是与人同屋住,田家奴仆众多,时时刻刻都得不到一点私人空间。陪嫁到永春侯府禹家,更不消说,一个府邸上千人,称得上一个内循环的小社会。
禹尧家小,又都是年老之人,既无锐气、也没算计,每日里慢悠悠的过日子,多了玉荞,竟也无人觉得奇怪,更无人多说什么,仿佛自自然然地就把她接纳进来。
厨房的张婶会问她想要吃什么,她每天去市场上买新鲜宰杀的鱼,羊肉,蔬菜,果子回家。婆子跟她熟稔后,每每给她屋子擦洗洒扫完,还会笑呵呵说一句“今儿天气好,玉姐儿出去走走”。
唯独禹尧的书童鸣儿知道的比较多,偶尔说些不中听的。
比如今日又突然问她:“玉姑娘,你是犯了什么事情被卖出去的?我和少爷寻了市井的帮闲,找了不少门路,才把你捞出来。那人牙子说你在主家犯了事,主家要把你卖到脏地方去。我们花了好大价钱,饶了好多面子,才拐了弯把你买过来的。”
原来当时那两个猥琐之人确实是妓院的人,但是确实街头帮闲私下花钱安排,接着妓馆的名头,从人牙子那里将她买出来。不然正常没点势力的普通市井平民,那人牙子根本不买账。
玉荞自然不会回他这个问题,转而讲话转到其他地方。
自出永春侯府,到禹尧家,玉荞身上仿佛死木回春一般,曾经的鲜活气,对生活的热爱渐渐的死灰复燃。她开始对身边的事情产生好奇。无论是守门老仓头讲的市井间的离谱故事,还是张婶念叨的奸诈小贩如何偷藏蔫坏的蔬菜卖给她,甚至婆子慢吞吞说的巷子里邻居的琐碎小事,都让她听得静静有味。
早春,热热的羊肉汤里撒上多多的葱花,喝一碗,浑身都热了。
今日,禹尧要带玉荞去城郊道观打醮做一场法事去邪。当然禹尧跟道士不会如实说,反正只要给足了银钱,做一场小法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玉荞心下复杂。虽然梦中安排禹尧变成“禹世祚”跟她这样那样确实万分羞耻,但是从结果上看,她的这十三个梦把禹尧拉入,最终救了她一命。
……她有点不舍得让道士驱走这梦。
说不定这是她的金手指呢!
但是“受害人”以及恩人要求,她也没有理由反对。只能讪讪地跟着过来。
法事做完,玉荞也没感觉有什么异样。但是看禹尧却仿佛轻松许多,脸上笑容都真切了。
玉荞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么,怎么读书人也信这套。”
禹尧瞥了她一眼,道:“你说为什么?”
玉荞心虚,故意等他走远两步,才又嘀咕一句:“耳朵真尖。”
鸣儿喊她:“玉姑娘,快跟上,我们去看桃花去喽。”
难得出来,自然不能只做法事,三个年纪均在十几岁的少年人,自然要游山赏花一番。
桃林连绵望不到边际,仿佛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清灵仙境。玉荞伸手摘了一朵桃花,盛在手心,细细看花瓣,体会这微小的一朵花带来的快乐。
鸣儿找到几块林中山石,摆了从道馆里带出来的茶水果点,玉荞打开其中一瓶,闻着不对,大叫一声:“怎么有酒?了不得,道士们偷着喝酒。”
鸣儿闻言哈哈大笑。
几步远的禹尧无语,道:“这是鸣儿偷偷带入的,专备着这会儿喝。”
又是酒又是茶的,喝多了自然想要方便。禹尧跟鸣儿二人自然容易,玉荞却要寻个隐蔽的场所才敢方便。一时不小心走远了,等她回来,却见林中多了几个人,那身影还分外眼熟。
是真的禹世祚!
侯府的长子嫡孙,朝中掌兵的新贵将军。
玉荞惊的心砰砰直跳,立即躲在一棵老桃树后,遮挡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