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白曜的声音从萧唤月体内传出时带着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如今纤细的手指。
“......灵魂互换?”萧唤月给出了最合理的答案。
她与白曜拉开距离,打量着对面自己的脸,心中泛起古怪感。
这种狗血桥段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暗暗把布阵之人家里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方才她窥探到了白曜的记忆碎片,不知道白曜有没有看到她的。
想到此处萧唤月有点紧张,怕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暴露。但转念一想,交换身体所看到的记忆碎片想必只是对方残留在躯壳中的念想般的存在,她在现代世界用的是另一具壳子,对应的记忆应该不会被白曜窥探到。
不过还是有点在意白曜看到了什么。
萧唤月犹犹豫豫地看向他,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问,却见对方率先发言:“你小时候经常做噩梦?”
她一愣:“是......吧。”踏入修仙界已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幼时曾噩梦缠身,每个午夜惊醒冷汗涔涔的时刻都是鬼怪觊觎她的存证,但那种痛苦经历着实没有怀念的必要。
她后知后觉地猜到白曜看到了什么,顿时歇了发问的心思,恹恹靠在青石块旁,不说话了。
言隐破完阵回来,一时没有察觉出现场异样的气氛,径直往白曜身边走去。后者顶着萧唤月的壳子,淡淡瞥了言隐一眼,出声警告:“不要靠近我。”
“?”
另一边的萧唤月直起身,勉强打起精神,充当讲解员:
“言隐你听我说,现在情况有点复杂,白曜变成了我,我变成了白曜。所以你身边那个其实是......”
话说得相当清楚,言隐听到一半就明白过来。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面朝着白曜,后退了几步。目光在这两兄妹之间打转。
活了这么多年,他见到的古怪玩意儿也不少,灵魂互换,算不得稀奇。
他花了几秒钟辨别萧唤月是不是在开玩笑。
很遗憾不是。
甚至不需要萧唤月说明,多看几眼就能看出,“萧唤月”的眼神姿态,表情动作,都与平常有很大不同。
白曜不乐意迎接这探究的目光,抱着臂侧过身去,流露出的抗拒之意很明显。
言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寒,觉得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三人讨论了一番,觉得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白曜和萧唤月之间,存有血缘层面的联系——眼下没工夫避嫌了,反正在场都是知情人士,干脆摊开来讲。
可惜白曜大概不知道“基因”的概念,否则萧唤月还能解释得更清楚些。
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基因相似度一定非常高。
当时他们的魂魄处于一种不太稳定的状态,甚至可能在他们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进行过短暂的离体。由于他们的身体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性,导致魂魄归位的时候......进错了壳子。
言隐提出解决方案:“这样的法阵我也能布——在噬魂阵的基础上,修改过的阵符我已经记下来了,你们再进阵一次,或许就能换回来。”
白曜:“可以,但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这里太危险,最坏的情况,会有妖物趁我们魂魄离体时抢夺身体。”
言隐:“同意。”
白曜:“里云宫离这里很近,不到半日路程,全速御剑的话一个时辰即可。”
言隐:“所以?”
白曜:“你可以去那里布阵,附近不会有比里云宫更安全的地方了。”
言隐:“不行。”
白曜:“为什么?”
言隐没说话,看向萧唤月。后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其实我一直想问,白曜,你......宫主不介意你跟我接触么?”
“他们现在管不着我。”白曜淡淡道,“孩子总有脱离父母怀抱的时候吧。”
萧唤月一怔。从之前看到的记忆碎片来看,白曜的确和他爹关系不好,翅膀硬了之后懒得再维持父慈子孝的假象,实属正常。
她判断那位宫主应该是位控制欲很强的父亲,而作为母亲角色的程夫人与丈夫的育儿观念高度一致。在白曜记忆里,母亲是个冷漠的看客。
“你现在用着我的身体,使不出十成十的功力,封印镜妖的事需得推后了。”
“可是......”萧唤月有些犹豫。去里云宫的确是最优解,问题是她这个身份......登门做客不大合适吧。
白曜继续道:“你不想见到白江和程红玉我能理解,但只是去里云宫借用一下场地,未必能碰见他们。就算碰见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你现在代表丘山。”
听白曜这语气,在里云宫似乎颇有话语权,不过也有可能是单纯跟爹娘关系不好,才选择直呼姓名。
萧唤月垂眸思忖:其实白曜说得没错,就算碰面了又如何,他们无权插手她的事情。她有什么必要躲着白家人?如今她只是丘山的修士,公事公办而已。
她抬头看向白曜:“那,我们速去速回。”
言隐有点吃惊,压低了声音:“真去啊?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
白曜:“我耳朵没聋。”
萧唤月:“没事。”
言隐:“哦。”
没好意思说,其实她还怀揣着一种“就算你们不要我,我也能过得很好”的微妙的报复心理,被里云宫抛弃于她而言未必是坏事——她收获了真正的父母之爱,那是萧吟山和云婉给她的。
她的家在十燕城,她的剑叫归燕,从里到外,她的身上都没有半点白家人的影子......除了这张形似白曜的脸。
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很满意,倒是白曜......说不定他才是更可怜的那一个。那些记忆里,他的童年生活似乎并不快乐。
去往里云宫的路上,三人都没什么话好说,想着得赶紧解决掉换魂的事,各个牟足了劲赶路。
言隐对于顶着白曜外表的萧唤月不自觉生出一股怜悯之心,但没法像往常一样与她进行勾肩搭背的亲密互动,那副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怪。
三人各怀心思,路上气氛凝重得好像死了人一样。
东极岸里云宫,坐落于云海翻涌的孤峰之上,三面环海,地势险要。
与玉胥宗不同,这里的氛围要肃穆许多,从萧唤月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不自觉轻敛了呼吸。
练武场中,尽是长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白曜面不改色地经过,有些人关注到这张秀丽的脸,投去好奇的目光,但也没有上前询问。
倒是萧唤月一路上收获了不少问候语,弟子们将她当作了自家少主,言谈间恭敬有加。
绕过大殿与广场,顺着石阶一直往上走,便是弟子居所。萧唤月硬着头皮同路过的弟子们打招呼,一直走到尽头瀑布处,远离了那些依山而建的小楼阁,她才松了口气。
“其实你不必回应他们。”白曜看了她一眼,“装听不见,会更像我平常的作风。”
“......你不早说。”萧唤月了然,“怪不得那些弟子看起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原来你以前不理他们。”
“没有不理,只是懒得每个都回。”
萧唤月低声抱怨:“你们里云宫人太多了。”
“再往前,人就少了。”
“前面哪里还有路?”
“跟着我。”
穿过瀑布,里头居然有个山洞,虽然窄小,却极深。摸黑走了半天,视野骤然变亮,萧唤月才恍然大悟,方才那不是山洞,而是条隐秘的暗道。
“这里是悟道崖,我偶尔会在这里修炼。”白曜站在崖边俯瞰大海,“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布阵吧。”
不得不说白曜确实很会找地方,此处视野开阔,灵气丰裕,最重要的是足够安静,崖壁上的古树冠与藤蔓是隔绝窥探视线的天然屏障。
唯一不爽的一点是穿过瀑布时被淋了身水,里衣都被浸湿了,有点难受。
这副身体萧唤月用得不熟练,默默念了几遍法诀试图烘干自己,都因灵力运转不畅而收效甚微。
言隐已经全神贯注地捣鼓起了他的改良版噬魂阵,力求百分百复刻阵纹,免得出什么差错。
萧唤月坐在崖边,想到待会儿灵魂出窍可能会坐不稳,又往里挪了几丈。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言隐拍拍掌:“可以了,待我激活阵眼,这法阵便会起效,你们做好准备。”
阵眼设在崖壁高处,以此为起点,蜿蜒的阵纹向下而行,几乎铺满了空地。
萧唤月正襟危坐,示意自己准备好了。白曜也点点头:“开始吧。”
言隐催动内力,阵眼发出幽淡的光。几乎是同时,萧唤月的身子不稳地晃了一下,熟悉的失重感再度袭来,她的灵魂仿佛正在脱窍而出。
半是安心地闭上双眼,她等待自己的灵魂回归本体。忽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衣料上的水分瞬间被蒸发,身上变得干燥又舒爽。
她诧异地睁眼回头,想看看是谁。言隐此时在阵眼旁边维持法阵的稳定,白曜坐在离她几臂远的身侧,这里怎么会有第四个人出现在她身后?
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才发现,竟然有一颗圆润的、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近乎亲昵地靠在她后背处。
萧唤月被吓得一激灵——哪里来的怪人!
不止是脸,这怪人全身都被白布裹住,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俨然一具行动自如的木乃伊。他俯趴在地,上半身支起,姿势怪异,一只枯槁的手搭在萧唤月肩膀上,像落水之人攀住了救命的浮木。
看他脚尖的朝向......似乎是从山崖底下爬上来的!
萧唤月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恐惧感,想要开口呼喊同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的魂魄正在体内动荡,无法再随心支配这具身体。
怪人接触到她的时机很巧妙,仿佛对这法阵十分了解,正好抓住了魂魄易位前的空档。
好在言隐敏锐地关注到了这边的异象,当即闪移到萧唤月身边,将那只手从她的肩膀上扯离。
萧唤月眼前的风景像卡帧的电影画面那样抖动了一下,她感到有些头晕,手指抚上鬓角揉了揉,耳坠在她的虎口处晃漾。
耳坠微凉的触感让她意识到,魂魄竟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就是在方才那一瞬间。
这次脑中没有再浮现出已有的记忆碎片,只有种从高空坠落后被稳稳接住的安心感。
魂魄离体状态下对时间的感知似乎有所减弱,于她而言只过去了几秒钟,现实中却不知已过去了多久。
她赶紧去瞧白曜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怪人被制服了没有。
然而一扭头,她有点傻眼。
崖边是断断续续的血迹,还有枫叶状的血手印,可以据此想象出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场面。
再一看,言隐和白曜都好端端在崖边待着,身上一点儿伤没有。
萧唤月看向言隐:“你把那木乃伊杀了?”
言隐两手一摊:“不是我。”
白曜:“他自己摔下去的,看起来是想自杀。可能是个疯子,别在意。”
萧唤月皱了皱眉:“我不觉得普通的疯子能找到这里来。”
白曜:“说的也是,要下去看看他的尸体吗?”
萧唤月探出头望了望,这个高度,如果直接掉下去,不用法术护身的话,肯定死得透透的了。
但那怪人显然是会法术的,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还帮忙烘干了她的衣服。想到此处她有点迷茫,那人究竟什么立场?
“去看看吧。”她说。
费了一番工夫来到崖底,萧唤月看到灌木丛被砸得塌了下去,附近有溅射状的血迹。
怪人躺在丛中,裹身的白布几乎已经变成红色,手脚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萧唤月骇然:真摔死了?
还没来得及搞清他的动机和身份呢。
“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有摔成碎片。”言隐下了初步判断,“不会是普通人。”
他走过去,扯开尸体上覆面的白布。
出乎意料,白布之下并不是人类的面庞。脸颊处覆着深色的短毛,豹一样的耳朵立在脑袋两侧。
紧接着言隐割开了他肩胛处的布条,露出的居然不是皮肤,而是血肉模糊的鳞片。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