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rya被绑架了，Ciarda说。是校长做的，她这么告诉我。”Darina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开口。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清楚，出现在她房间门口的少女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给人十分沉重的压迫感。

她语速不快，甚至刻意地放缓，好让她听得仔细，听得清楚。毕竟她说这些是为了拷问她的良心，她一句接一句，说校长派人绑走了她的姐姐，为了报复她的那些所作所为，Darina，我的姐姐是无辜的。

她在“无辜”这个词上加重了声音。

Darina低着头不敢看她。她本就对她发怵，Ciarda是个聪明得有点邪性的孩子，和她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总是嚣张没多久就会偃旗息鼓，看Ciarda就像看见猫的老鼠，灰溜溜地走。

有次她看见Ciarda将一只鸟的尸体扔进垃圾桶，她表情是那么坦然，随意，好像手里的只是一团废纸，但Gorya不是这样，她的姐姐会将小鸟的尸体埋在树下，她远远地看着她们因为这个发生争执，然后是Ciarda的妥协，她退到一边，卸下了所有的表情，那双漆黑的眼睛宛若两个幽深的黑洞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跪到地上去的姐姐。

她觉得Ciarda不正常。

Darina听见她继续说，我不会计较你的背叛。你也有你的苦衷，你只是个孩子，你的敌人太强大了，我不怪你。

女孩低下头，肩膀耸动着，她捂住脸，语气绝望，声音里泄露出几分明显的哭腔，她说，Darina，帮帮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现在想来，她的眼泪真是刻意又做作。但那时候的她只是孩子，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害怕到哭，本就心中有愧，Ciarda又步步紧逼，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下什么的时候，她们已经站在取款机前，看着那个机器吐出一张又一张的钞票。

“我瞒着父母拿走了那张银行卡，当时他们交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重置密码，Ciarda拿走了那笔钱，说她很快就会把钱还回来……”她们游走于城市里一个又一个取款机前，女孩带来的双肩包逐渐被一捆捆的钞票填满，不安在心底不断蔓延，可看着Ciarda那幅镇定的神情，她心中又莫名有一种奇异的激动，就好像她们正要出发去做什么伟大的事情，她原以为自己的背叛罪无可恕，然而她原谅了她甚至向她求助。

那个不可一世的Ciarda！

她拿着那笔钱走了，抛下她，Darina独自回到家中，第一个晚上顺利地度过去，两天后事情败露，她遭到一顿毒打，父母骂她愚不可及，轻信他人，说那丫头肯定早拿着钱跑了，她说不会的，Ciarda不会这样做。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让她的大脑愈加亢奋，她感觉自己失去的尊严又在此刻重新找回，为了朋友挨一顿打又算得了什么，Gorya回到家了吗？她们战胜那个恶魔了吗？

当天晚上她发起高烧，浑浑噩噩地做了个勇者斗恶龙的梦，梦的最后她们霸占了恶龙的城堡，坐在钞票垒成的山上哈哈大笑，她一剑斩掉了恶龙的脑袋，好不威风好不英勇。

然后她听见了警笛声。她从梦中惊醒，家里一片狼藉，弟弟正哇哇大哭，父母被警察带走，Radhanate报警声称他们对他进行了勒索，那一百万就是证据。

警察询问那不翼而飞的一百万，她飞奔去Gorya家里，可她们的父母将大门紧闭，丝毫不顾她在外面哭天喊地。

难道这就是Ciarda的报复？她无数次地想，当初她们被她的父母拒之门外，如今她也受到同样的待遇，可她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拿着那笔钱跑了吗？”Kavin问。

Darina看向Gorya，后者攥紧了手，一语不发，她嗤笑了声：“不，判决下来的第二天，Gorya找到我，还给了我这笔钱。不早不晚，刚刚好是一切再没有挽回余地的时候。”

“Darina，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有意要拖那么久的，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报警说你们勒索他……”Gorya清楚自己的解释在Darina听来恐怕都是些虚伪的遮掩，是为了撇清自己恶行的借口，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希望她有一天能理解。即使Ciarda说她这是在做无用功，她还是想和她再进行一次坦诚的交流。

“呃，这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巧合？”MJ小心翼翼地开口，他刚与兄弟们小声嘀咕完，彼此都十分确定那个人渣校长给了钱反手就将对方送进监狱的操作恐怕是自发行为，和Ciarda没什么关系。毕竟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总有平民以为手里握着几个黑料或把柄就可以敲他们一笔，但实际上真的能将这笔钱拿到手里的人不多，或者说，极个别。

这笔钱可以被施舍出去，但不能是因为对方手里掌握着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把柄为了息事宁人给出去。像Radhanate这样欺软怕硬、手里又有点小权的人恐怕是受不了自己被看不起的平民给敲诈的。

Darina看向他，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他，然后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哎呀，MJ少爷可真是维护她，但您又了解她多少呢？作为过来人我劝您一句，Ciarda这个孩子确实很有魅力，她聪明、理智，沉稳，她身上有那种领袖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跟随，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没有任何困难能将我们打倒。我还上学的时候，可崇拜她啦。”

她说着说着，竟做出一幅仰慕的姿态。

F4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恶寒。

“可她骗了我，从头到尾，她都在骗我，从没有什么报复，Gorya的绑架与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少女面目狰狞，美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爽快，“如果她只是来找我要钱的，为什么不和我讲实话呢！我会借给她的啊，Gorya也是我的朋友啊！我当然会为了救她从我的爸爸妈妈那偷来钱，但是……但是！”她的声音骤然拔高。

空气寂静了一瞬。

“她偏偏要骗我，她不信任我，不把我当伙伴，您明白吗？”Darina看向MJ，她一直关注着Ciarda的INS，她向这个世界发出“我回来了”的第一个讯号就是一张和男人的亲密合照，哈，她看到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发笑，又一个可怜虫，又一个以为自己能与她并肩的蠢货。

“所以你恨她。”MJ低声说。

Darina看着他满意地笑起来，应和道：“是的，是的，我恨她。”她讨厌自己脑子不好却被父母宠爱的弟弟，讨厌因为那一百万就把自己卖掉的父母，更讨厌那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畜生校长，她巴不得他们全部都去死。

但她恨Ciarda不是为了自己那对入狱的父母，而是因为她否定了她作为人的尊严，她扯了谎话利用她的愧疚骗走了那笔钱，她从始至终不相信她会帮她们。

她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个小人，孬种，懦夫！

……

她恨她。

Ciarda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她那时更没表情，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找她搭话，多半对方说十句她回几个字。等上了小学，她的妹妹跳级到跟她一个年级，理所当然和她一个班。

那时Gorya正因为自己比不上妹妹而闷闷不乐，她不怎么乐意搭理她，当然Ciarda也不怎么在乎，或者说根本没察觉到姐姐正在闹脾气。

小学总有讨人厌的男生用欺负女生的方式惹人注意，等Gorya从朋友那听说自己的妹妹成为班里那群无聊男生的戏弄对象时，Ciarda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做了反抗，她拿圆规将男生的手钉在了桌上，接着，在男生惨叫的时候，她把自己全身压上去防止他乱动，又举起另一根削尖的铅笔，要刺穿他的眼睛。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妹妹被她带倒，两个人撞向了一旁的桌椅。桌上摆放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下来，一把美工刀笔直地往下坠，擦过妹妹的手臂，划出一道四五厘米的伤口，血流了一地，班里乱作一团，十岁不到的孩子们无法理解眼前的变故，有人哇哇大哭有人放声尖叫。

她捂住妹妹血流个不停的手，抬头看去，却只看见妹妹冷漠的脸庞。无论是伤人还是被伤害，她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感觉。

Gorya也知道，她的妹妹是个不那么寻常的孩子。她聪明，孤僻，被大家敬畏。对，敬畏。老师、同学，周围的大人，用她读不懂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妹妹，后来她意识到，那个眼神里包含着的情绪叫畏惧。

多智近妖。

就连爸爸妈妈也对他们的女儿小心翼翼，谨慎到不像是对家人会有的姿态。从她有记忆起到现在，她没听他们对妹妹说过半句重话，更别提对她动手。最初她还觉得他们偏心，凭什么妈妈只说她不说妹妹，凭什么妈妈只揍她却不打妹妹，她甚至还为这闹过，却只换来一顿更严厉的教训。

Gorya委屈得很，可这些情绪往往很快就消失，因为妈妈会别别扭扭地同她讲和道歉，爸爸也会拿出自己偷藏的私房钱让她去买零食。

他们不会这么对Ciarda。

她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是因为妹妹比她聪明吗？是因为妹妹从来不犯错吗？她看着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不与他们掺和在一起的妹妹，莫名其妙地认为这不对，这不好。

那天她注视着妹妹平静的神情，捂在妹妹伤口上的双手被鲜血染红。

那是她的妹妹，她们血脉相连。无缘无故地，Gorya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就是从那一刻起成为一个姐姐的。